夜深了,繼妹陳輕勸長輩們回去休息了,自己在病房外等著。可她勸不動常理。
葉華初產后大出血后這幾個小時,常理一直坐在門外的椅子上,低著頭一動不動,誰說話都不理。
陳輕在他旁邊坐下,猶豫一下問道:“我那天去看華初,聽她說,你想和她離婚?為什麼呀?不會和那天你給我打的那個電話有關吧?”
常理沒回應,像沒聽見一樣。
陳輕以為被自己說中,立時急了:“不是你一個大男人心眼兒怎麼那麼小!她和那男同學一起待了一夜,又不是因為談戀愛!”
常理轉過頭看著她,陳輕看他一臉憔悴的樣子,聲音又降下來。
“不瞞你說,我那會兒偷看過華初的日記。那天晚上,葉華初她媽去世剛滿半年,也是……他爸和我媽結婚的日子。”
陳輕嘆口氣,“換了誰也很難接受吧。她不想回家,躲在學校的音樂教室里哭,老師不知道,以為沒人,把門鎖了,拉了電閘。
“同時被鎖在里面的,還有在天臺上發呆的張弛,他那天發現自己耳朵徹底聾了。
“他們倆在害怕和慌亂里相互陪伴,在黑暗里靠坐著待了一夜。張弛告訴華初,有什麼煩惱都可以和他說,反正他聽不見。華初把憋了十幾年的心里話全都說出來,臉都哭腫了。
“凌晨的時候,葉伯伯帶人找到了他們,以為他們談戀愛,以為壞小子帶壞他女兒,大發雷霆。全校封鎖消息,很快就逼著張弛轉了學。
“其實那算什麼談戀愛呢,就是兩個受傷的小動物互相安慰而已。華初一直對張弛非常愧疚,當然可能也有一些年少的濾鏡在里面,這你能理解對吧?”
常理眼神怔忡,還是一言不發。
陳輕又嘆氣:“葉華初這個人,輕易不和人親近,也不動感情。她媽媽的死,和她爸迅速再婚,對她的傷害極大。我是親眼見過她爸和我媽是怎麼討好她的,她表面上乖巧隨和,其實油鹽不進。”
陳輕說累了,靠在墻上假寐。
常理倒是眼神漸漸清明,望著窗外泛青的天空。
葉華初是在昏迷了27個小時以后醒來的。
陽光明媚的病房里,只有氧氣泵細微的響聲。
她睜開眼睛,看到一張瘦到近乎脫相的臉。常理坐在病床邊,胡子拉碴,眉頭緊鎖,握著她的手閉眼趴在床頭。
“常理……常理……”葉華初輕輕喊他。
常理瞬間睜開眼睛,定定望著她,滿是血絲的眼睛,瞬間溢滿薄薄水光。
他似乎想說什麼,又說不出來,只把葉華初的手緊握著,貼到嘴唇上,又貼到額頭上。
“葉華初……”他低著頭,似乎想要笑一下,聲音卻是哽咽的,“你贏了。”
8
常小囡出生后,常理像變了一個人。
對于離婚的事,他絕口不再提。
每天除了在新公司里忙業務,就是回去陪太太和小孩。事無巨細,體貼溫柔。
葉華初本來還在為之前兩人之間的矛盾和分歧而擔心,卻發現常理似乎已完全置之腦后。
他完全不再計較得失與公平,也不再計較葉華初對他的真心有幾分。他只想付出自己的滿腔愛意,全無掩飾,全無保留。
那種愛意,帶著認命一般的平和和深刻。
似乎只要葉華初這個人存在他的生命里,就已足夠。
常小囡兩歲半的時候,被爸爸媽媽帶到游樂園玩。
一路常理負責扛娃背包,葉華初負責美美拍照。
瘋玩了一天,到了晚上放焰火的環節,常理給母女倆占了個有利地形,又擠出去買水。
常理好不容易拿著水擠回去,葉華初趕緊把懷里的小胖妞遞給他,揉著肩膀嗔怪道:“去哪里了嘛,這麼久。囡囡嫌看不到,非要我抱,累死了。”
三十多的女人,竟有幾分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撒嬌跡象。
常理把女兒輕車熟路舉到肩膀上,笑著安撫太太:“賣水那里人多,等了一會兒。”
常小囡坐在爸爸肩膀上視野開闊,隨著盛大焰火朵朵升起,又笑又叫又顛簸,興奮得不得了。
葉華初抬頭笑著看向女兒:“瞧這小孩,多享受,真是命好。”
常理偏頭看她,她彎彎的笑眼里滿是不自知的愛意。
常理看向焰火,也笑了:“是啊,真是命好。”
一家三口被人群推擠著向前,涌進一幅名叫幸福美滿的圖畫里。
這煙火人間,凡塵俗世,不管有心還是無意,誰都別想做個局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