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是爹錯了,爹不該這樣對你。」他側眸輕柔笑開,依舊如朗月入懷,風華無雙。
然后他蹲下身子,與我平視,目光透過我,望向遙遠歲月:「你記住,從今往后,你只是我謝青岑的女兒。你我血脈相連,是這塵世里,永不背棄彼此的人。」
血脈相連,所以理應共受煉獄之苦,墮入無間。
03
夜襲攝政王府的刺客仍然一波接著一波,有的來自南梁,有的干脆是北越人派來的。
府里安插的細作窮盡手段,也要將消息傳遞出去。
也有細作是沖著我來的,他背上插滿了箭羽,從懷中掏出一封被血浸染的信,掙扎著遞給我。
「殿下很想念您。」
下一刻他的頭顱掉落在我腳邊。
我爹抬手拿過信,漫不經心問道:「明珠,你想看看嗎?」
黏膩鮮血沾濕了裙擺,鋪天蓋地的血腥味令人作嘔。
我渾身都在顫抖,表情卻在竭力之下維持著平靜。
「我……不愿看。」
我爹滿意點頭。
長到一定歲數,我爹差下屬教我殺人。
謝十七是我的暗衛,也是我的老師。
他教我用毒,教我藏匿,教我用薄如蟬翼的匕首割斷獵物的喉嚨。
不愿學的話,沒有飯吃,會被關進黑屋子,和我娘的牌位作伴。
用心去學,也有我爹不滿意的時候,他令謝十七罰我,藤條做成的鞭子一下一下落在我的脊背,不見血,但能連著疼個半月。
有一年傷病加身,我發高熱,反反復復地陷入昏睡。
朦朧記憶里,我爹來看望我,伸手探我額頭的溫度。
我蹭了蹭他寬厚的手掌,語氣哽咽:「爹爹,我怕。」
怕痛,怕變成怪物的你。
良久,我似是聽到他的嘆息聲。
意味難明。
數年恍然一夢間,那段萬千寵愛的人生、那些父親膝前玩鬧的孺慕之情,在冰冷刀刃的寒光中逐漸泯滅。
我爹用恐懼攫取我的魂魄,將那些他不喜歡的骨肉之情、血親之誼寸寸剝離出去,然后操控我,變成他想要的樣子。
十五歲,我娘用一城的北越俘虜換回了我。
民怨如水沸,傳到我爹耳畔,換得他淺笑一抹。
離開上京前夜,我爹召我過去。
我跪在他腳邊,順從地低下頭顱。
「明珠,此行兇險,別讓爹失望。」
燈火葳蕤,我爹素衣披發,執著三炷香向供奉的牌位拜了拜。
那張蒼白似鬼魅的臉明明滅滅,眼瞳愈發烏黑幽深。
「記住,你是謝家僅存的血脈。」
他側眸,覆上我肩頭的手加重了力氣,前幾日留下的鞭痕便隱隱作痛。
痛,能使人神志清醒。
這是自幼起,他教我的道理。
所以我清醒地回應道:「我會殺了阮玉,向您復命。」
就算我再不愿承認,此刻我也明白。
我爹謝青岑,當年不擇手段將我帶到北越,絕非出自父女情分。
而是要將我鍛造成一把稱手的刀,好在將來刺入我娘的胸膛。
04
深夜,我悄然爬上高高的觀星臺。
無垠天幕下,少年的玄色衣袍被狂風灌滿,襯得身形更為瘦弱。
蕭淮笑道:「謝明珠,你要走了。」
這些年,他在此處給我送過傷藥,徹夜談過心,與我一同看過星河流轉,月圓月缺。
所以也應當在此處,與我道別。
「南梁富庶,也暖和,你在那里應當能活得自在些。」蕭淮掩唇低咳了兩聲,沙啞的嗓音被風吹散。
我望向暗沉天幕盡頭。
不見星,不見月,不見南梁。
離家八年,我有些記不清我娘的面容了。
「我走了,你該怎麼辦呢?」我突然覺得有些難過。
去年,我爹強迫蕭淮將喜歡的姑娘送走,立面都沒見過的世家女為后。
兩人在朝堂上幾乎翻了臉,可到頭來,難堪的只有蕭淮一個。
蕭淮眉毛輕挑,蒼白病容罕見浮現出驕狂的一面。
「孤可是越國的君王,無需你一個姑娘家擔心。」蕭淮伸手遞給我貼身的玉佩,「送你了,若你不再回來,就當是……孤留給你唯一一樣東西。」
「孤倒真不希望你回來,畢竟總有一日,孤會親手殺了謝青岑。」
他說著這樣的話,眼里卻盡是縈繞不散的迷惘。
我心想,蕭淮,你總是這樣稚弱天真。
我爹很難殺,這些年他把控人心,玩弄權勢,早已將北越牢牢控制在手里。
蕭淮還能安然做皇帝,也是托了張太后與我爹那些不清不楚的情愫。
我凝望著自七歲時起唯一的朋友,終究還是伸手接過那塊染著少年體溫的玉佩,道聲「珍重」。
回南梁那日,晴空湛湛,萬里無云。
我坐在馬車上,掀簾去看后面的北越都城,城墻之上,目送我離去的頎長身影模糊。
再回頭,正撞入一雙明亮澄澈的眼眸。
著南梁服飾的少年利落下馬,面容白皙俊朗。
「臣勇毅侯府徐晏之,奉皇詔前來迎郡主回京,見過郡主。」
他俯身一拜,原本高束起綁在腦后的烏黑長發隨著動作垂落,勾勒著日光的余暉。
我覺得有些晃眼,便只頷首,權當回禮。
徐晏之笑著抬眸,聲音清越,帶著少年人獨有的朝氣:「臣在家排行第二,相熟的朋友都喚我一聲徐二,郡主若不嫌棄,也可這樣喚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