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問了好一會兒話,可樓道里沒有監控,他們也沒法判斷到底發生了什麼,
池言的律師很快就把我們帶出去了。
我出去的時候,池言正靠在勞斯萊斯車門旁,有一搭沒一搭地抽煙。
煙霧繚繞,模糊了他的臉,卻蓋不住他面上沉郁的神色。
見我過去,他掐了煙,脫下西裝外套,披到我肩上。
「對不起,我……」
「去吃飯。」
池言打斷了我的話。
24
我請他吃了火鍋。
紅彤彤的番茄鍋上來,翻滾著熱浪,和旁邊的紅瓤西瓜一起,看著格外誘人。
池言坐在對面,隔著騰騰熱氣,專注地盯著我調小料。
攪動的筷子漸漸慢下來不動了,我有些尷尬地抬頭看他。
「你有什麼想說的嗎?」
池言深吸一口氣,正色問我:
「證人里包括姜然,你知道嗎?」
我愣了下,然后點頭:「我知道,警察告訴我了。」
池言愣住。
「你知道,那你怎麼……」不難過?
我明白池言的意思。
后知后覺地,我也才意識到,我的情緒居然沒有因為姜然的背叛而有太大起伏。
好像我已經默認了,姜然和我不再有關系。他不會再偏向我,也不會再站在我這一方。
我和他之間的那點血緣糾葛,好像真的已經淡到極致,再無痕跡。
可明明幾個月前,我們還是最親密的母子……
是怎麼落到今天這一步的呢?
恍恍惚惚地,我握緊了手里的筷子,清晰地看到掌心被掐出血痕。
我輕聲說:
「他才六歲,只是說出了自己看到的,不知道作證對我有什麼后果很正常。」
池言深深看了我一眼,眸底情緒復雜。
我在撒謊,他知道。
姜然很聰明,在電視上看多了法制節目,訴訟流程說得頭頭是道,池言還因此夸過他。
我用顯而易見的謊話刻意回避了這個話題。
而池言沒有揭穿。
他用公筷夾了塊牛肉放進我碗里,轉了話題,像是隨意地和我聊著。
「介不介意告訴我,當初你為什麼會看上你前夫?」
「當時年紀小,對皮囊比較看重,他剛好長得好看。」
「就這個?」
我點頭:「就這個。」
池言沉默了,又好像有點無語,半晌后,扯了扯唇角。
「看不出來,你還是個顏控。」
25
池言開始問我和我前夫的事。
從頭到尾,細細地,不漏任何細節,像查戶口一樣,連何時何地送了什麼都要問出來。
我大概意識到了什麼。
等池言不滿地問我送前夫什麼生日禮物的時候,我半調侃半試探地問他:
「要不等你過生日,我送一個一模一樣的?」
池言沉默好半刻,才偏過頭去,聲音低低的:
「換個顏色。」
「啊?」
「禮物,換個顏色,送給我。」
池言強調了一遍:「我不要一樣的。」
我愣住了。
他的額頭被熱出細密的汗珠,劉海軟塌塌地貼在上面,看上去又乖又聽話。
和公司里雷厲風行的樣子不同,此時的池言,外表和氣場都是濕漉漉的。像一只很少得到關注的貓咪,偶然被摸到了,立刻露出他柔軟脆弱的腰腹,渴求著留住那抹溫暖。
我心底的猜測越發重了。
「直接問出來吧。」我想。
這樣猜來猜去的,多逼仄。
我抬頭看著他。
「池言。」
「嗯?」
「你是不是喜歡我?」
池言握筷子的手一下子收緊了,依稀能看出手背的青筋。
「是。」
他毫不猶豫地承認了,坦坦蕩蕩。
他盯著我,眸子里燦若星河。
他向來赤誠、坦蕩,毫無顧忌地將我從深淵里拉上來,又毫不掩飾地展現對我的偏愛。
他從來都不怕我發現他的喜歡。
池言笑著說:
「喜歡你是我的事,與你無關。
「你不用因此有負擔……」
「為什麼?」
我打斷他的話,非常疑惑地問:
「你為什麼會喜歡我?」
26
我離過婚,生過孩子,和前夫關系一團亂麻,生活也糟糕得不成樣子。
這樣的我,有哪里值得池言喜歡?
「我很久之前就見過你。」
池言輕聲說。
「六年前病房里,你痛到身子都蜷縮起來,依舊咬著嘴唇,出了血都不叫。
「因為我姐,我查了很多生孩子的資料,那段時間很害怕、很彷徨。
「然后就看到你對著陽光看,額頭汗津津的,卻依舊在笑。」
池言的表情變得柔和:「那時候的你,真的很像天使,很偉大。
「后來,每次遇到什麼困難,我都會想起你。
「一個孤苦無依的女孩,沒有任何人的照顧,都能那麼坦然地面對生育,我還有什麼是扛不過去的?」
最后的最后,池言認真而鄭重地告訴我:
「哪怕遇到這麼多事情,你仍然可以爬起來重新開始。
「我很佩服你。
「姜婉,你很好,值得很多很多的喜歡。」
27
我孤身一人,拎著包走在路燈下。
產房里的驚鴻一瞥,池言記了好多好多年。
每次遇到困難就拿出來想想,視我為人生的明燈。
再遇時,看我為孩子勞心勞力,什麼都不顧的樣子,他又恨鐵不成鋼。
他罵醒我,照顧我,幫我反擊前夫,小心翼翼照顧我的情緒…….
我想起了大學時,被舍友拉著去聽老教授的講座。
聒噪的蟬鳴里,他在刺眼的陽光下,講解《傲慢與偏見》里,伊麗莎白追求的愛情。
——平等與尊重。
就像池言如今給我的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