例如五歲之前,皇帝于我而言就是村里所有人不敢褻瀆的存在。
而就在五歲那年,我叼著狗尾巴草回家時,看見的便是明黃身影居高臨下地望著我跪在地上的父親,他聲音端肅,字句清晰地喚父親為「愛卿」。
還比如在十六歲之前,我覺得自己與陸檐最深的糾葛也不過是今日誰棋高一著,讓另一個人丟了臉。我萬不會想到,皇帝會一紙婚書,讓我與他拜天地。
當今圣上算起來是陸檐的舅舅,自小便寵著,也難怪這廝天天「小爺我天下無敵」的樣子。但或許是盛極必衰,在陸檐終于情竇初開,告訴我他喜歡上了丞相獨女顧音兒時,皇帝下令,將軍文臣結兒女之好。
那時我與陸檐愕然之下,也是在城門口呆呆坐了一日。
最后是我起身,指著城門口豪氣干云道:「這樣吧,下一個出城的人若是一對夫妻,就證明這事兒天定的,躲不過去了,我倆也就別在這兒哭天搶地的了。」
陸檐聽完我說的話,巴巴望著走向城門口的人。
是一對互相攙扶著的老人,雖然花白了頭發,但看得出來恩愛無比。
我與陸檐四目相對,還能怎麼辦,結吧。
現如今我們繼續坐在城門口,哀嘆著根本瞧不真切的未來。
本就不多的芙蓉金絲糕被我化悲憤為食欲吃的差不多了,陸檐幽幽地看著我,又看了看我捂地嚴嚴實實為父親準備的那一份,最后伸手喚了小廝過來。
另一紙芙蓉糕被送到我眼前,還有陸檐嘖嘖的感慨聲:「吃吧。」
「顧音兒怎麼辦?」
「那你吐出來。」
「不可能。」
「……」
5.
陸尚書雖然與我爹爹不對付慣了,但所幸對著小輩都是和藹的。陸夫人亦然,所以有時候我會懷疑為什麼那麼溫和的一對夫妻,會養出陸檐這麼個驕矜張揚的性子。
自然的,陸檐也不明白我爹爹那樣一根筋的人,生出的女兒為什麼有那麼多的彎彎繞。
「喻二虎……哦不對,是你的探花郎喻斛進了翰林院,現在是做修撰。」
窗外夜雨正盛,我跟陸檐閑著沒事做找來一副棋盤,就著芭蕉碰雨,預備手談幾局。
奈何陸檐這人學藝實在不精,連下棋都只是略懂皮毛,在被我攻城掠地打的猝不及防時,他終于懂得迂回戰術,說了點讓我分心的話。
陸檐其余的話我沒怎麼聽進去,只是「喻斛」兩個字一出,讓我手中棋子不慎跌落。棋差一步,讓陸檐鉆了空,險勝一局。
陸檐眸中一暗,繼而便笑了。他笑得很是猖狂,他的手甚至猖狂地越過棋盤握住了我的,「我贏了。你剛才可是放話了,但凡我贏一局,今夜床歸我。」
我正要開口,陸檐又自顧自道:「這次你耍賴也行不通了,沒道理小爺我有福不享去睡那小塌。」
我擺擺手,「行行行。你開心就好。」
是夜,外頭風雨未停,攏著城池大有飄搖之感。雨聲之下,我跟陸檐各裹一床被子純聊天。
「江容,你能把一個人放在心里多久?」
「也看是誰吧。比如我爹爹,要放一輩子。娘親雖然一眼都沒有看過,但也是要好好放著的。其他的……其他的兒時玩伴早就已經記不清了,近一點的話,喻斛也是能在心里放很久很久的。
」
陸檐笑著別過頭望我,「為什麼沒有小爺我?」
我也笑著望向他,「我可以在心里給你獨獨立個碑。」
陸檐:「……」
我與陸檐的恩怨糾葛,始于初見時我被陸府仆從追了整整一條長街。期間十多年的功夫,我們的父親在朝堂上各抒己見,小輩們也卯足了勁要給對方好看。
鬧著鬧著我們也都煩了,遂握手言和。可在我們休戰后,天子的詔令又把我們綁在了一起。
所以一時間我很難在心里擺出一個正確的位置給陸檐。
「那你呢,你對顧音兒呢?」
陸檐身子朝我這兒傾了傾,連帶著呼吸也與我逐漸清晰:「呦,急了?」
我翻了個白眼不想再理陸檐,只見他伸出手按住我預備翻身的動作,整個人向前探了探,幾乎是半壓在我身上。
盯著我看了一陣后,他笑著搖搖頭:「是我急了。」
語罷他松開對我半桎梏的動作,瀟灑地滅了燭火后,心滿意足地捂好被子:「睡覺。」
我愣在當場,還沒回過味來,屋子已是黑了下來。
這廝并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我帶著憤怒入了睡,昏沉之間似有輕聲笑意傳來,還有頰上溫柔一點的觸碰。
6.
近些日子陸檐心情不大好,陸府仆從沒人敢去惹他,小丫鬟們想了半天求到了我這兒。
我倒是沒法看出來陸檐心情幾何,只是覺得他似乎有些厭煩而今的日子似的。有時看著我,那種昂著下巴的驕傲也沒了,平白的老氣橫秋了些。
我也懶得問他,尋常日子里回娘家逛逛,或者坐在陸府最高的樹上曬曬太陽,經常陸檐回府看到我思考人生的模樣,便會笑著拿上一本書,坐下樹下石凳上,燒著一壺茶陪我一道。
茶好了不用他多說,我自己也就跳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