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這段情愛,想起我是如何輕輕拿起,又是如何重重放下。
從今往后,愛過也好,恨過也罷,再無瓜葛了。
四十
回到家以后,日頭都將落了。
爹爹將我抱到屋里,讓我好好休息。
我在屋子里從日落坐到夜深人靜,在夜深人靜時嚎啕大哭。
我曾無比期待這個孩子的到來,我會像爹爹疼愛我一般疼愛他。定將他捧在手心,讓他快快樂樂地長大。
可是我怎麼就那麼蠢,怎麼就不知道多帶兩個人出門。
我怎麼就不能跟江晚低頭呢?
我怎麼那麼趾高氣揚,高高在上?
若是我跟著江晚去給她的孩兒道歉,我的孩兒是不是就不會死?
他才在我肚子里待了不到兩個月就離開我走了。
我還不知道他是個男孩還是女孩。
我給他準備的小衣服他也沒機會穿了。那繡了一半的小鞋子也不必做了,看來他沒有打算穿呢。
我恨不得將江晚剝皮抽筋,大卸八塊。我恨不得殺了她吃肉喝血。
可是她不過是一個為情所困的可憐人,我殺了她我的孩子也再回不來了。
當夜,我遲遲沒能入睡。第二日日上三竿了才起,如未出嫁前一般自由。
第二日用午膳時,我看見爹爹額頭上纏著帶血布條,我大驚失色。爹爹卻又嘿嘿一笑,從身后拿出了和離書,獻寶一樣捧在了我的面前。
「爹爹,你額頭是你怎麼搞的?」我急忙上去檢查。
「沒什麼,爹爹進宮求了太后懿旨,他趙思衡不敢不遵。」
我爹真傻,真的,看這樣子又是以頭搶地那架勢,額頭都磕破了。
我爹清了清嗓子說:「小婉兒,爹爹也順道啟請致仕了。」
我聞言拍案而起:「你瘋了,你才三十六,你致仕干什麼。」
我急得落下眼淚:「你不是說你要對得起先帝,你要輔佐幼主。爹爹,你糊涂了嗎?你以后可能更進一步,你干什麼為了我做到這種份上?」
爹爹瞇瞇眼緩緩笑了:「以前你祖母將爹爹含辛茹苦地拉扯大,爹爹親眷只你祖母一人罷了。后來有了你娘,有了你。再后來你祖母去世了,你娘親也去世了,爹爹只剩下你了。」
爹爹像是回憶起了什麼,眼神一片柔和。須臾,卻又看向我:「光宗耀祖是給死人看的,可若沒了小婉兒,爹爹活在在世上將了無生趣。你娘死的時候拉著我的手,讓我照顧好你,可這些年都是小婉兒在看顧爹爹。爹爹太偷懶了,是爹爹對你不住。往后我們爺倆回揚州瀟瀟撒撒地活。」
我撲進爹爹的懷里大哭:「那你對先帝的承諾呢?你不是說要兢兢業業輔佐幼帝嗎?」
爹爹輕輕拍著我的背說:「爹爹自認為入仕這十八年任勞任怨,毫無倦怠。其實爹爹家境貧寒,當時所想不過做一教書先生,奉養老母便罷了。誰知后來官越做越大,爹爹也越來越忙,連我唯一的女兒都忽略了。如今攝政王理政,又有太后垂簾聽政。內有忠正賢明的大臣,外無敵國外患。爹爹該為自己活一回了。」
我說好,我們回揚州去。開一個私塾,你就做一個教書先生,我們再墾一片菜園,種上綠油油的小青菜,我日日給你炒小青菜吃。
蘭兒跟我說,昨夜爹爹抱我回來之后就進宮了,今日上午才回來。
爹爹求了一夜。
江晚也結結實實挨了三十大板。想是命也去了半條。
我曾想過將江晚是邕王側妃這點告訴爹爹,可是我想了想還是作罷。
江晚好不容易得來的幸福,我憑什麼去破壞呢。
她這輩子都只能在王府里待著,這又何嘗不是一種懲罰呢。不知她今后夢醒時分,會不會想起因她而去的,我的無辜孩兒。
她欠我孩子的,已經用半條命來還了。
我不是圣人,我到死也不會原諒她。我又覺得她那麼可憐,那麼卑微。
可我又做錯了什麼呢,為什麼老天要讓我經歷這一切呢?
四十一
四月初六的時候,我過了十七歲生辰。
爹爹送了我一條嬌粉色的裙子。
我笑了笑,我說我不是小孩子了,又問爹爹,為何老送我粉色衣衫。
爹爹說不管我多大,在他眼里都是個小孩子。他希望我如嬌嫩的花朵一般,被呵護,被珍視。
我在家里這月,爹爹變著法地讓江嬤嬤給我熬了各種補藥,調理身體。
爹爹致仕的折子已經批了。爹爹這月除了交接點工作,都閑在家里。
有時我在書房里看見他落寞的背影,再也不敢上前。
有時他也會對著茶盞若有所思。
突然閑了下來,或許爹爹也會有些迷茫。
我再也沒去過衡王府,爹爹遣了侍衛,帶著蘭兒芷兒去王府給我收拾東西。
王嬤嬤也曾來看過我,爹爹將她趕了出去。爹爹說,她定是趙思衡派來的,用不著在這假情假意。
我日日倦怠,閑暇時便給我那孩兒抄寫佛經,祭奠他的亡靈。
芷兒整日見我就哭,說對不起我。她真傻。我說,傻瓜,不是你的錯,要非要追究也是江晚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