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仆人未見異樣,如往常那樣退出去,屋里終于只剩了我和二皇子。
這是書房外的會客廳,平常太子就在這里和那些朝臣議事。廳堂寬闊高大,常常顯得那些朝臣很渺小,但今天二皇子坐在這里,我滿眼都是他,望到哪兒都是他。
「你胳膊怎麼了?」二皇子終于問出口。
他的視線停在我受傷的左臂上很久了。
「斷了。」我輕聲回答。
本已不再疼痛的傷口,像是承受不住二皇子的關懷,竟隱隱作痛起來。
「你沒有過上好日子。」
我垂下眼瞼,默認了。
26
二皇子眼中有悔意,而我看出來了。
屋內寂靜,縱然只有兩個人,我們也并不能說太多,且廊下有人隨時有可能進來。
半晌,二皇子才低聲道:「我跟大哥說,讓你回去。」
我緩緩搖頭:「太子入宮去了,二皇子別等了。」
二皇子狐疑地望著我,似乎在咂摸我話中之意。
我不能說得更多,我想聰明如二皇子,他能聽得懂。在一個未來君王的府邸中,必定滿是耳目,沒有一片真正意義上的安靜之地。
二皇子應該明白這個道理。
他微微一笑,如初見那般和煦:「入宮也是要回的,我橫豎無事。」
臉上就這麼笑著,手卻伸出來,輕輕揭開了我的寬袖,赫然露出包扎固定過的左臂。哪怕是「最好的太醫」,也不能讓我二十一天就擺脫枷鎖。
「總看到你受傷。」
我心中一熱。自八歲以后,再也沒人心疼過我,我扛不住這份好意,差點著了痕跡。
就在我忍不住眼淚之時,突然外頭一聲炸雷。
我扭頭望去,狂風將廊下的燈籠吹得劇烈搖擺,又一道閃電劈向大地,天空被照得雪亮。
雷聲滾滾而來。
「變天了!」我大聲喊。
二皇子猛然站起,眼神如鷹隼般銳利。
「我改日再來見大哥。」二皇子大步走出門,走向風雨中去,背影堅定。
我身子一軟,靠在了旁邊的柱子上,大口地呼吸。
謝天謝地,他聽懂了我的話。
27
太子當晚沒有回來。
狂風驟雨整整持續三天,京城好多地方被水淹了,太子府也淹了一小半,府里人都忙著救災去了,太子妃也顧不上整我。
下到第三天,這雨有了眉目。
皇帝駕崩了。
百姓傷心之余恍然大悟,原來這雨是來為皇帝送行的。
太子妃還沒忙完救災,就去宮里守靈了。
聽說皇親國戚們都去了宮里,想必那是一場空前浩大的喪禮。又聽說無數人在靈前肝腸寸斷,斷十八截以下的都不好意思見人。
想起我的家人,黯然。
我娘扔在亂葬崗被野狗吃了,我爹被砍頭了,我的兄弟姐妹……
算了,我跟他們原本也沒什麼感情,也不必知道他們怎樣了。
但人與人之間,命運如此不同,實在讓人唏噓。
雨總算是收了,屋檐下滴滴答答的雨水聲陪伴我度過了那些不眠之夜。
這個王朝即將有翻天覆地的變化。
有人將要成為統治天下的君王;有人卻生死難料。
我越發想念二皇子。
28
我在太子府度過了十五歲生辰,無人知曉。
生辰這天晚上,我對著星空許愿,希望能見到二皇子。
第二天,宮里來人把我接走了。
我被太子——哦不,他現在是皇帝了——我被皇帝扯斷的手臂還沒好利索,就又回宮去了。
我還是在書房當差,不過,現在這里叫「御書房」
。
阿當成了御書房的大宮女,她還是那麼照顧我,溫柔地對我笑,偶爾做些我能讀懂的手勢。
剛登基的新帝卻沒有想象中的意氣風發。
想是內憂外患的緣故,他常常發脾氣。
有天我剛剛送走內閣幾位輔臣,就聽見書房里一陣砸東西的聲音,正猶豫要不要進去,皇帝已在低吼著我的名字。
「玉妍……玉妍……」
那聲音好奇怪,我從沒聽到皇帝這麼呼喚我,像是喉間滾出的呻吟。
我驚懼之下沖進書房,卻見皇帝將阿當壓在書榻上……
他明明喊的是我的名字,卻在阿當身上聳動。我被這白花花的一片給晃得臉紅心跳,慌不擇路地跑了出來。
里面的喘息響了很久,夾雜著皇帝的囈語。
我呆立在門外,心亂如麻,卻又小腹微漲。我腦子里全是剛剛看到的畫面,以及阿當咬著嘴唇、沉醉而幸福的表情。
原來阿當是這樣的嫵媚,我從不知道。
29
阿當出來時,神色如常,連發髻都重新整理過,一絲不亂。
我自然不聞不問,只當什麼都不知道。
阿當深深望我一眼,比了個手勢。
【玉妍小姐病故了】
我一震,才反應過來,她說的應該是平西侯家那個送去和親的玉妍。
「她還那麼年輕……」我恍惚。
阿當又比劃,叫我這兩天別進書房伺候。
她是怕皇帝觸景傷情,還是什麼別的原因,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世上終于只有我一個「玉妍」,我也有幸今天沒成為那個替代品。
慶幸了片刻,我卻猛然想到二皇子。
皇帝尚且瘋了一般,同樣愛著玉妍小姐的二皇子,一定會非常難過吧。
我坐立難安,終于借著夜幕偷溜出去,快來到了皇宮一隅的酈安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