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秦易少時賽馬輸給我,說日后會還給我一個天大的承諾。借一個人幾日,就此銷了那諾言,于他,倒也不算虧本的買賣。
上一世,沈約被我拍馬拖至長街,受千百人圍觀指點。
他倒在血泊中,渾身是傷,白衣被血色生生染成緋衣,因為生疼,他的足腕不自覺地痙攣。已是掌燈時分,臨街院戶格窗里,絢麗的燈火紛紛炸開,他竟然還能仰頭看著我,唇畔扯出一線笑意,只是那笑意透著肅殺,像是不曾出鞘的劍刃,將銀亮的光蟄伏在暗處。
狼狽是真狼狽,漂亮也是真漂亮。
我那時候,只覺得沈約那笑靨十分刺眼,抬手將長鞭掃過他的下頜骨,下一刻,血珠便順著鞭鞘滾落。
空氣中混著血腥氣,他屈起身子,唇邊笑意不減:「望公主日后,不會因為今日之舉悔不當初。」
后來,臨齊大軍攻入姜國,臨齊雖一國獨大,但更想要休養生息,允了宋昀楚所提出的和親,想要名聞天下的李奉容作為和親人選嫁與沈約,姜國割城六座,歲歲納貢。
不知宋昀楚是如何與沈約談判的,將原本和親的人選換成了我,指明了要我過去給沈約做妾。
聽聞宋昀楚要送來的人是我,沈約攻城略地的舉動倒是停了,甚至修書一封,說曾拜公主所賜之恩典,他會向公主一一討回。可惜他最后能得到的,也不過是一具血肉模糊的尸身。
到底是我欠他的,該還。
「雖現下是盛暑,沈三皇子也應當注意保重身體才是。」
屋門敞開,我站在門外,瞧見烏木小幾前坐著的人。
沈約有著干凈流麗的下頜線,長發潑墨似的散開,即便靜坐著,也很難讓人忽視他的存在,像極了偏開一隅的晚香玉。
他聞言側頭,澹靜的眸下,一片沉靜。
我嗅到一絲香氣,才發現那小幾之上的陶鍋里裝著什麼,走近了,才瞧見那是粟米煮的粥。
「沈三皇子晚膳便用這個?」我蹙了蹙眉頭。
這粟米粥乃行軍之人常用,在宮內倒是少見。前世,沈約在臨齊過得并不好,母親出身卑微,在朝堂之上,更是受盡排擠,所以臨齊才會用他做質子送來姜國,若不是后面臨齊幾個皇子爭得你死我活,令臨齊帝大為失望,這儲君一位也落不到沈約這兒。
下面人不知我將他拘在公主府,是為圖報復還是另有打算,更不知該如何對待這位「客人」,在我沒發話之前,反倒輕不得、重不得。
「外臣并不知公主會深夜前來。」沈約唇畔帶笑,倒是另盛了一碗。
他動作行云流水,白瓷釉色細膩著光,他的指腹也鍍了一層光暈。沈約似乎知道,我并不會去用那碗粥,只是盛了置于一旁。永定公主是個什麼樣的人,在別人眼里,食遍美食珍饈,當是看不上這些吃食的。
看著那笑,我就不痛快。
「無妨。」我端起那只碗,白日里這一遭遭下來,現下確有些餓。
三兩口喝完那粥,便撞上沈約訝異的目光,四目相對,他漆黑的眸中波光流轉,嗓音溫淡:「委屈公主了。」
我將瓷碗放下,坐于他正對首,甫一坐下,便聽見沈約道:「那日公主問外臣如何報償。」
下一刻,沈約一手撐著小幾,欺身過來,長睫微顫,眼尾被燭光熏成灼灼顏色,也清雅,也奪人心魄。
「不如外臣以身相許,公主以為可否?」
我瞪圓了雙眼,前世從未聽說過沈三皇子這般孟浪。
他眼底含笑,一手順勢搭在我的肩頭,誘哄般地靠近我,「外臣為公主寬衣。」
眼前被一小片陰影兜罩住時,我掐著手心,眸底清明了一瞬,推開沈約的手,他卻反手扯住我的手腕,唇畔的笑意更甚,「公主為誰守身如玉?」
「沈約,你放肆!」
肩頭的布料隨著話音滑落一截,我瞬時拔下頭上的簪子,銳利的簪尾對準他修長的頸項。這個中的驚心動魄讓外人瞧去,恐怕只會覺得親密狎昵。
鼻尖冷香馥郁,他的指腹卻極溫熱,在我的肩頭快速寫下——「有人」。
我神色微變,余光瞥見窗外的一道身影,垂手將金簪收攏至袖口,卻仍舊卸力不及在他左腕上劃下一道紅痕。
沈約卻像絲毫不覺般移開眼,嗓音刻意壓低了幾分:「宋將軍年少有為,上得戰場,入得朝堂,姜國愛慕他的閨中女子不在少數,他卻偏偏選擇陪伴公主左右。據外臣所知,宋氏一族當年的下場與姜國皇室脫不了干系,其中的真心有幾分,公主當真看不清?」
我沉默了片刻,咬牙切齒:「本宮是救了你,但不代表著沈三皇子便能對本宮的事指手畫腳。」
許是我的模樣像極了惱羞成怒,沈約嘆了口氣兒,反倒收了手,澹靜的眸中,不算頂艷麗,卻極瑰美。
我覺得極其恥辱,連沈約一個他國之人都看得出,宋昀楚對我未必是真心。前世,各種各樣的聲音,皆說著我們有多不般配,說宋昀楚狼子野心,我卻一葉障目,把那些反對的聲音給摒棄掉,甚至覺得全天下人都要對抗我與宋昀楚,我卻偏要堅守真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