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誰?您?」
我囫圇吞下藥丸,逼近他,一再質問。
窺見他眼中的探究與猶豫,我又轉頭看向榮貴妃:「還是……榮貴妃?」
榮貴妃沒料想到這局面,天生的直覺叫她不住后退,露出惶然的神色。
害怕嗎?
你也會害怕嗎?
怕什麼?怕我與你同歸于盡?
你,也,配?
我抓住榮貴妃的手,欺身向前,以最快的速度將手中剩余的藥丸塞進了榮貴妃嘴里。
「唔!」
榮貴妃嚇瘋了,用力拍抓我捂著她的嘴的手。
我看著榮貴妃,忽然覺得她好美——她的恐懼、她的眼淚、她的哀求。
這份生動的美,看得我幾乎落淚。
眼見她咽下了藥丸,我終于松開了手。
「皇上!皇上!」榮貴妃撲倒在地,連滾帶爬抓住皇帝的衣擺,狼狽起身。
頂著滿面的淚水,她聲淚俱下:「皇上救我!霍炤華……霍炤華要害我!宣太醫!宣太醫啊!來人!——」
皇帝愛美麗的東西,可好奇怪,他居然不愛此時的榮貴妃。
明明……這會兒的榮貴妃,看著比平時順眼多了。
我垂手站在一旁,冷眼看著皇帝嫌惡地推開榮貴妃,看向我。
我淺淺彎了彎眼,自覺面上并無太多笑意。
我問他:「您覺得,我和榮貴妃,誰會先死?」
13
皇帝沉默著。
良久,他幽幽嘆息,上前捏住我的下巴強迫我張開嘴,又強硬地逼我彎腰:「乖,把藥吐出來,沒毒也不能亂吃。」
我彎著腰,盯著自己的鞋尖,笑得好痛快。
精明如皇帝,早該知道那藥沒毒。
可他不敢賭,于是想看看我會怎麼做。
他覺得我會怎麼做?
——歇斯底里地為自己的辯解嗎?聲淚俱下地控訴他不信任我嗎?
不。
我會用他的辦法。
瘋魔殘暴、睚眥必報如他,若惹一身污名,便頂著污名回擊。
我在用我的言行告訴他——「看啊!你我是一樣的人,我就是你要找、要愛的人!」
「笑什麼?」
皇帝見我吐不出,扶直了我。
他的動作好輕柔,近乎笨拙地為我撫平亂發:「炤華,可是難過?」
他問我,試探我:「朕沒有第一時間站在你這邊,可是難過了?」
「不。」我盯著他,只是笑:「皇上九五之尊,您說誰是對的,誰就是對的。我聽您的。」
定然沒人同皇帝這般陰陽怪氣的說過話。
他的第一反應并不好看,但很快又沉沉嘆息,將我擁入懷中:「何必怪言怪語,怨就是怨,是朕的不是。」
我眨眨眼,淚水順著臉龐滾落。
恍惚間,我覺著我似乎在哪兒見過這一幕。
「你看看,你又在試探我的底線!壞炤華!」——我想起來了,是皇姐,皇姐也這麼無奈地對我妥協過。
啊。
我竟然用對皇姐撒嬌的招數,對付皇帝。
這麼好的伎倆,這會兒……臟了。
忽地,我覺著萬分委屈,枕著皇帝的肩膀細細抽泣起來。沒多會兒,哭聲轉大——不對不對!都不對!我都哭成這樣了,皇姐該來安慰我了,該帶蜜餞來哄我了!
「炤華?」
皇帝擁著我,頗有些手足無措的意思。
他拍著我的背,替我順氣,抬眼瞥見驚愕萬分的榮貴妃,才冷了臉。
他好殘忍。
他說:「榮妃為何還在這礙眼?滾。」
14
一夜之間,后宮變了天。
榮貴妃變成了榮妃,被勒令禁足于寢宮,非召不可外出。至于我宮內的眼線,也一并被皇帝拔除了。
我懨懨靠著貴妃榻,有一下沒一下地捋著皇帝的黑發。
今日,他未冠發,黑發如墨藻披散,蜿蜒在我身上、腿上。
「頭發有什麼好玩的?」皇帝枕著我的腿,抬手撫摸我的臉頰。
我垂眸不語,見殿內的香快燃盡了,便叫宮娥去點新的。
「炤華可是身子不適?」皇帝突然問。
我茫然眨眼,用眼神詢問他。
「那藥丸……」皇帝牽過我的手,捏著我的掌心:「朕叫御醫看過了,翻了好些典籍才查明,那是你們齊國特有的東西,能鎮痛、舒緩心悸。炤華可是身子不適?」
我冷淡地抽回手:「無事,做著玩而已。」
一次推拒是情調,兩次是有脾氣。
三次,可就是蹬鼻子上臉了。
皇帝冷了臉,起身叫人為他冠發:「炤華既然沒有興致,朕便改日再來吧。」
我別開臉。
「……皇上。」一旁的宮娥忽然下跪,「娘娘做那味藥是為了……」
「滾!」我忽地厲斥,「這里有你說話的地方嗎?」
宮娥嚇得白了臉,閉上嘴。
可皇帝叫她說,她只得說:「娘娘見皇上整日頭疼,才制那味藥的。娘娘是心疼皇上,又不好意思說……」
我噌地起身,朝宮娥罵了句「混賬玩意兒!」便快步朝內廳走去。
皇帝很快追過來,又變了嘴臉。
「炤華,朕好歡喜。」他說,笑意幾乎從眼里涌出來。
我靜靜看他,緩緩笑了。
是嗎?
我也好歡喜。
15
那日過后,皇帝有些變了。
他信我愛他,信得他好開心,連人都少殺了幾個。
他也愛我,于是再帶我去刑房作樂的時候,會詢問我的意思。
他在試著尊重我。
一個怪物,有了珍視的東西,卻不知珍重為何物。
就像我幼時笨透了,見皇姐喜歡逗鳥兒,便擒了滿院的鳥兒為皇姐制「百禽圖」
那樣。
皇帝也笨透了。
他沒用對方法——想討好我,他該命人提著他和榮妃的頭顱獻給我。
如此,我才會愛他。
……
日子就這麼一天天過著,我看著皇帝眼中愈發深重的愛意,歡喜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