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謝辭,父皇,謝辭是兒臣的駙馬,您就饒他一命吧!」
我不明白。
短短半年而已,我英明神武的父皇,怎麼變成這副模樣。
他在御傘下望著我笑:
「一個駙馬而已。
「小七,只要父皇在這個位置一天,天下最好的男兒,由你挑。」
我的眼淚混雜在雨水里,抱著他的腿說只要謝辭一人。
「沒出息!」
從不舍得打罵我的父皇一腳踹開我。
連天的雨幕里,出現一雙錦靴。
祁懷盛蹲在我身前,漆黑的眼睛饒有興致地打量我。
「小七公主。」
他捏起我的下巴,笑得邪妄。
「求他,不如求我。」
畫面一轉,是陰暗的地牢。
我光風霽月的謝辭,穿著狼狽的囚衣,被綁在一條長椅上。
我拿著一根細針,在他臉上細致地雕琢。
一個「奴」字。
「出生就在云端的謝氏嫡公子,一朝淪為奴籍,真有趣啊。」
謝辭渾身都是傷,一瞬不瞬地盯著我:
「小七,殺了我吧。」
我揚起鞭子就甩在他身上。
「你謝氏一族都死絕了!連你都死了,還有什麼意思?
「夫君,父皇說待你走了,就將我許給國師大人。
「從此我與國師大人,共長生。」
我滿意地撫摸那個「奴」字,認真托腮:
「接下來再用什麼刑具,好讓國師大人開心呢?」
謝辭絕望地閉上眼。
畫面再次翻轉。
天光未明,我在宮門處,焦急地等待。
終于看到來人,低聲輕喚:「芙清,這里!」
宋芙清四下看看,快步過來。
「這是傷藥,時日尚短,你讓他用上,不會留疤。
「這是一些碎銀,流放路上,打發兵卒不要手軟。」
我匆忙地將身上的東西掏給宋芙清:
「這是北伐軍的軍令,北伐軍認令不認人,可如今局勢,讓他先潛伏,等待時機再出手。
「王朝將傾……」
我拽下隨身的香囊,眼淚汩汩而下:
「芙清,讓他一定要活著。
「我在這里等他。」
哭什麼?
哭起來很費力的。
可謝辭燒了我的芳華殿,我真的要成孤魂野鬼了。
我也不知做了多久的夢。
夢境的盡頭,是綿延的大火。
將將清醒時,聽到有人鏗鏘稟報:
「陛下!抓到七……李容嫣了!」
11
我睜開眼。
就見謝辭的脊背猛地一僵。
沉默片刻,才道:「帶上來。」
我早就等不及,飄到了門口。
我倒要看看,祁懷晟弄了個什麼樣替身,扮了我那麼多年。
那姑娘頭都不敢抬,上來就跪下:「陛下饒命!」
我愣住。
是我從前的婢女,秋嬋。
回頭看謝辭。
雖未看到她的容貌,可依著他對我的熟悉程度,對我身邊人的熟悉程度。
我知道,他也認出來了。
一時竟難以形容他面上的表情。
像是極致的失望,又像是極致的憤怒。
暗色的青筋在他的額角跳動。
我懷疑下一息,他就要戾喝出聲。
但是沒有。
殿內宮人、侍衛、大臣,有不少人。
卻靜得連呼吸都聽不見。
良久,謝辭極低地笑了一聲。
「這就是你們給朕找來的七公主?」
帶人過來的禁衛軍冷汗都要滴下來了,馬上跪下:「陛下,屬下順著線索找到的的確……」
「陛下,是殿下讓奴婢混淆視聽……」
秋嬋抖著身子道,「殿下說……殿下說,再與陛下玩一次捉迷藏。
「殿下若能找到她,她……任殿下宰割……
「陛下饒命啊!」
你撒謊!
從前我待你不薄,你為何要撒謊?!
是祁懷晟讓你這樣說的對不對?他到底為何要瞞著我的死訊?!
我氣得滿屋子轉,卻也只是讓屋子里的帷幔晃了晃。
謝辭不知在想些什麼。
那股極力壓制的情緒不見了,黑色的瞳仁靜靜地盯著秋嬋。
片刻,他擺手:
「押下去。」
12
勤政殿恢復安靜。
謝辭更加安靜。
他揮退了眾人,靠坐在圈椅上,良久地望著窗外。
我順著他的眼神看過去,能看到芳華殿的一角。
燒焦的一角。
我果然睡了很久,芳華殿都燒完了。
想到這里,心中卻沒之前憤怒了。
我記起來了。
沒有記起全部,也記起了大部分。
原來他的臉頰這里,真的有過一塊疤。
我飄到謝辭身側,伸手碰觸。
還好,不近看,看不出來。
身上其他的傷呢?
他受過哪些刑,我比誰都清楚。
都是我親自動手的。
那他……燒了芳華殿泄憤,也情有可原吧。
我喪氣地坐在桌案上。
就在他對面,從前我常常坐的地方。
可惜我再怎麼擋著他,他也都再看不見我了。
是宋芙清嗎?
她給了他傷藥、銀子、兵符,卻沒有說是我給的是嗎?
那他該有多恨我。
我的父皇滅掉了他的全族。
我滅掉了他全部的尊嚴。
我的靈魂縮成一團,下意識就想往外飄。
可是……他馬上要娶宋芙清了。
等他娶了宋芙清,我就再也不來這里了。
我就是沒有那麼大度,沒有辦法眼睜睜看著他與宋芙清琴瑟和諧,共赴白頭。
所以,就讓我安安靜靜地。
陪他最后一段時光吧。
13
我在勤政殿待了下來。
謝辭還沒充盈后宮,大多時候,他都在這里。
小不點對此頗為不滿,但他其實,很乖的。
探頭見謝辭在,就冷哼一聲,消失睡覺去了。
我一個魂魄,其實也沒什麼好做的。
每日托著下巴看謝辭批折子,議朝事。
父皇和太子哥哥丟下的爛攤子,他其實很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