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聽聞,你曾說過不能為李嗣勖之妾。」他瞟一眼帳幔之后,「是不愿與人共夫,還是不愿與人為妾?」
夜色深了。
燭光之下,人影綽綽。
「圣上沒有弄清楚。不愿為人妾,是因著要報仇。
「可于玉娘而言,只要大仇得報,與人共夫也可,為妾也可。」
我眼見著他臉上的笑意一點點消失,又見著他抿起嘴唇。
「圣上該去何選侍處了。」
他憤然起身。
我又急忙輕聲叮囑:「圣上且記住,若是何選侍懷了龍子,一切都糟了。」
18
所有人都以為,我喜歡李嗣勖。
便是趙銘溫也以為。
果然,他們這些手眼通天的人,想要查我,實在容易。
可他們也有查不到的東西。
譬如我的心意。
我在和李嗣勖相處時,不覺愛意,只覺惡心。
與趙銘溫相處時也如是。
如今,我也惡心我自己。
人以權勢為貴,沾染上權勢,便再不顧及人命。
李嗣勖一家如是,趙銘溫如是,將來的我也如是。
只是如今,宮外遞來了折子,說李嗣勖求見我。
趙銘溫語氣里不無醋意:「玉娘,可算把李嗣勖盼來了,你可高興?」
我和李嗣勖相見,是在后花園的一處涼亭。
不過短短幾句。
不是他不愿多談,而是趙銘溫卡了一個不近不遠的地方站著。
將將能看清我們的神色,卻又聽不清我們的聲音。
「我本不能來見你。」李嗣勖看向趙銘溫的方向,「只是,父親那日歸家之后我才知曉,你入宮是為了嫁我為妻。
「玉娘,你好好聽父親的話。我在宮外等著你。」
李嗣勖走后,趙銘溫才緩緩過來:
「不舍得?」
倒不是不舍得,我只是……在想李嗣勖來找我,可是定遠侯有何深意?
但想來想去,大概也只是定遠侯想要用李嗣勖安一安我的心吧。
「我再問問。」趙銘溫拉著我往回走,「那李嗣勖可是你的心上人?」
「是。」我答他。
「你說渾話。」趙銘溫的聲音含在喉嚨,「沒有一個人,談起自己心上人時是你這樣的眼神和語氣。」
我才恍然驚覺,或許是如今和趙銘溫合作,自己便對趙銘溫喪失了一兩分警惕。
「圣上,定遠侯最多等我三年。
「三年之后,本家會有女兒成年,怕是都會送到宮里。
「咱們得抓緊時間了。」
所以,剩下的日子里,我們都很是忙碌。
我日日沉迷于炫耀,無聊的時候便開宴會,日日召命婦入宮。
或搜刮宮中的金銀,讓妃嬪們無財可用,怨聲載道。
對,妃嬪們。
趙銘溫又選了幾次妃嬪。
定遠侯本不欲為他選的,可御史臺還有幾個老頑固,當朝質問定遠侯,為何不讓圣上廣開后宮。
那些妃嬪,又是五六品文臣武將之女。
一開始的時候,定遠侯還有些擔心,幾次叮囑我一定留意,看看趙銘溫有何異動。
可他卻發現,趙銘溫日日沉迷女色,耽于玩樂。
只有我們知道,那些「妃嬪」的父兄,早已成了趙銘溫的手和眼,替他聯絡一個個中下級的軍官。
定遠侯自覺控制了朝堂。
可他卻不知,朝堂的官員終究是少數。
那些大將固然手握重兵,可重兵也非他們直接派遣。
折子一次又一次隱秘地遞入宮中,一次次問趙銘溫是否能一舉成事。
趙銘溫總是回他們:「等一等。」
等一等,還需等一等。
這一等,就是三年。
三年里,趙銘溫朝堂上裝作唯唯諾諾。
雖假意沉迷后宮,但每去一個妃嬪的宮中,都是為了和她商議她父兄之事。
等到再等不下去。
等到何選侍說她懷了龍子。
那日,趙銘溫來了棲鳳宮。
秋日風涼,吹滅了火燭。趙銘溫的聲音高不過窗外的蟋蟀聲:「玉娘,是時候收網了。」
19
第二日,定遠侯怒氣騰騰入了宮。
他氣我為何三載未孕,卻讓他人撿了便宜。
這三年之中,他不是沒有來催過我。
只這一次,卻異常堅決:「你若無用,我便送你堂姐妹進來。」
「不不不,我還得送進來一個人。」他說,「……只要皇后肚子里的孩子生下來,誰在乎那孩子是誰的種?」
他還是懷疑了我。
他要萬無一失。
所以,他把李嗣勖給送了進來。
棲鳳殿有密室,李嗣勖便藏在其中,按定遠侯的說法,打算晝伏夜出。
「玉娘,日后事成,這皇位上的便是咱們的兒子。」
我定定地看著他。
竟發現,原來李嗣勖也變成了和他父親一樣的人。
更冷漠,更惡心,更赤裸裸。
不過,我也變成了同樣人。
……
于是,我定定看他良久,然后拍手。
門外大批侍衛闖入。
「定遠侯嫡子欲污皇后,即刻下獄!」
汴梁城的形勢比任何時候都要傳得快得多。
定遠侯往皇宮趕的時候,被羽都衛攔住:「圣上命定遠侯即刻出兵征伐北狄,不得延誤!」
定遠侯停在了長街正中,冷笑出聲。
然后轉身回府,集結了兵馬,出城往北。
我其實不明白:「為何要放他出城?當下格殺不是最佳?」
可話一出口,我便知道是自己傻了。
我還是不習慣他們的行事。
我明明知道,他們這樣的人,根本不會嫌麻煩,在意的只有名聲和權力。
就如同當初定遠侯不想直接造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