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因為疼痛,說話的聲音都是哆嗦的:「我念你父母忠勇,以死護我侯府,還憐你孤苦,欲帶你入府,做了雪遲的貼身婢女。
「沒想到你竟然這般狼心狗肺,平白辱沒了你父母的名聲!」
我被按在地上,竭盡全力才發出聲音:
「我是不知道我家救你會這樣慘。」
「若是知道,我也學村長,把你的位置出賣,我家人也能齊齊整整活在這世上。」
可憑什麼啊?
憑什麼以死護他們的人活該如此。
出賣了他們的人反倒有功?
便是此刻,我已明了。
害死我全家的,不只是那群亂軍,還有村長。
還有那群高高在上的,卻稱我們全家為恩人的人。
我哪里是她們的恩人?
他們是我的仇人!
5
我被關在了村長家的柴房里。
動一動全身都疼。
柴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
那個在地窖里面捂住我嘴巴的少年進來柴房。
他替他母親解釋,說傷了我在所難免。
他說他會告訴定遠侯我父親的忠心,也會告訴定遠侯,我母親是如何為保他家而慘死。
他說他父親一定會幫我,會將我帶回侯府,定不會教我孤苦無依。
「許姑娘,我母親生來便是貴女……可我父親不同,他在軍中之時,禮賢下士,和兵士們同甘共苦,最懂普通兵士們生存不易,最看重兵士們的忠心。」
禮賢下士,忠心……
我忍不住笑出了聲。
這就是我父親苦求的禮賢下士和忠心!
我笑著笑著,眼淚便落了下來。
侯府的小公子猶豫了一下,想來為我擦眼淚。
「別靠近我。
「除非,你想像你娘親一樣,不要手腕了!」
以前阿爹同我講起威猛善戰的定遠侯時,我其實很想看看定遠侯李儉到底是什麼模樣。
如今見著了,發現也不過如此。
定遠侯他,也不過是一個四十歲的尋常壯年漢子罷了。
這晚,這個四十歲的壯年漢子端了青菜和白粥來,在我對面席地坐下:
「玉娘?我聽他們說,你叫玉娘,是吧?
「我把村長關起來了。他對不起你的父母,也對不起定遠侯府。我將他帶回汴梁,交給官府判處。」
我抬起頭來,看向了他。
他說他會處罰他的妻子,讓她在府中齋戒三年,代發修行,算是陪著為父母守孝的我。
又說有意將我收作義女,既是憐我父母新喪,一人孤苦,又是念我父母大恩,想要報答。
他期期艾艾問我是否愿意。
見我久久不答,最后嘆了口氣,轉身離去。
而我大概明白了,我父親為何死忠于定遠侯,又為何都在家務農了,還心心念念定遠侯的垂青。
看這樣身居高位的人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看他垂眸,看他青睞于你。
看他生來尊貴,卻為你考慮到方方面面。
怪不得我父親忠心。
可惜——
可惜我好像忽然看透了,看清了。
可惜我許家四條性命橫亙在我面前,讓我不至于頭腦昏沉。
若靖遠侯是真心收我為義女,真心向我示好。
為何讓我考慮是否跟他回靖遠侯府,都是留我在柴房慢慢考慮?
我便是在這刻悟出。
或許,這便是上位者的恩威并施。
有些事情,看清了之后,也就明了了。
所以,第二日一早,定遠侯李儉帶著他的兒子李嗣勖來柴房找我的時候,我沒有猶豫。
而是輕輕拉住了李儉的袍角,失聲痛哭:
「義父,我父母皆亡,我再無處可去了!」
6
我曾向定遠侯祈求,能讓我為父母兄姊操辦完奠儀。
可他不愿。
說汴梁軍中不可一日無將,今日一早便得返回,片刻耽誤不得。
我又提議:不妨他們先回汴梁,等我操持完父母喪儀,再往汴梁投奔。
卻沒有想到,定遠侯第一次黑沉了臉:「玉娘,你不會是心中恨著義父吧?」
他的話剛出口,身后的親衛便「刷」地一下拔出了劍。
「大膽!」定遠侯叱喝,「本侯還在!嚇唬個小姑娘做什麼?」
我妥協了。
定遠侯又給個甜棗:「至于你父母喪儀,你且不用操心。我自會留人操辦妥帖。」
于是,這天一早我們還在村中,暮時便已經到了汴梁城。
定遠侯府的牛車很是寬敞。
定遠侯夫人同雪遲小姐坐在牛車的一側——侯夫人手腕上的傷還未好,雪遲小姐也還記得我當初把她嚇哭的事情,于是兩人喁喁細語,并不理我。
倒是大小姐雁遲坐在我的一側,掀開了車簾:「玉娘,看這汴梁街景。」
她說:「你不必拘束。今日過后,你便是定遠侯府的小姐。這侯府的東西,有我一份,也有你的。」
她們的承諾,我自然不會當真。
可隨著她撩開的小小縫隙,我窺見了汴梁城內一片繁榮的景象。
汴梁城像是從未被烽火劫掠過,小販腳夫聚集,行人熙熙攘攘。我恍惚間似乎看到了朱朱的阿爹,可不過一瞬,牛車便與貨郎擦身而過。
還想再看時,李雁遲已經放下了車簾:「三妹,你既進了定遠侯府,享了定遠侯府的福,之后一言一行,便不可再莽撞了。」
我的房間,是李雁遲吩咐下人安排的。
回到定遠侯府的當晚,后院里便開始叮叮當當拾掇佛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