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更多的村民,他們沒有直接施暴,他們只是沉默著、旁觀著。
「我不活了……這我要怎麼活……」
嚎喪一般的聲音又響起。我一咬牙,扭頭往山的方向走去。
不知是慌亂的人們撞倒了什麼,「轟」的一聲,火光沖天。
火吸引了一些蠱蟲,也燒死了一些蠱蟲。
蟲怕火。
人們紛紛開始制作簡易的火炬,揮舞著燒那些源源不斷的蟲。
「這破地方,我早晚死在這里!」王老師破口大罵,「我就不該來——這地方老土、貧窮、你們就該一輩子都這樣!念個屁的書!」
我充耳不聞,不顧細細的荊棘割破了我的腳腕。
無論多麼強烈的恨意,都不該是報復世界的理由。
如果愚昧,便帶來科學;
如果黑暗,便帶來光明;
如果仇恨,便帶來熱愛。
蒙黎生長于此,他堪不破。
為人師者,傳道授業解惑。能教的,我都教了。
我只想告訴他,除了魚死網破,也有第二條路。
天地遼闊。
找到蒙黎時,他看起來落魄極了。那種倦意像是生命的末期,他見到我,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我剛剛還在想,你會不會來呢……」
「你現在也用這種眼神看著我了,是可憐我嗎?」他的聲音像冰凍住了一樣。
「不。」我握緊脖頸上的項鏈,「蒙黎,你為什麼覺得我會可憐你?你覺得你是世界上最慘的人是嗎?因為別人傷害過你,所以你就可以傷害別人,是嗎?」
「哦,因為你沒讀過幾本書,所以覺得自己是最可憐的,沒人疼沒人愛。那我告訴你好了——」我一腳踩碎一個壇子,用腳尖狠狠碾過那些四散逃竄的蟲子,「你知道嗎,依據近年來的營養監測數據,我國五歲以下的兒童中,農村低體重率為 12.6%,0~3 個月的嬰兒就有 11.6% 的生長發育遲緩。
即便只是輕度和中度的營養不良也會導致死亡率增高,城鄉兒童因營養不足導致的死亡率你知道是多少嗎?!」
蒙黎站起身,不知從什麼時候,他已經從與我一般高,變得可以俯視我了。
「那又怎麼樣?!關我什麼事?!」
「你就是他們之中的一員。蒙黎,你僥幸活了下來,而很多孩子,根本沒這個機會。」
他死死地看著我:「陳老師,我只是你其中的一位學生,是嗎?」
「是。你是我的學生,這寨中還有很多孩子,他們還小,甚至不認識你,他們也是我的學生。做老師的,不可能不管學生。」
我仗著戴了項鏈,將架子上的蠱蟲的壇子全都砸碎毀了,氣喘吁吁地邊踩邊繼續說道:「走不出來的時候,別停留在個人的愛恨之中。你之前說錯了,愛不是比蠱可怕。愛比蠱強大。」
毀掉了這蠱蟲大本營后,我毅然決然地下了山。
言盡于此。
最終,學生選擇要走上怎樣的路,要成為怎樣的人,是老師教不了的。
教師不過是漫漫人生中出現的一盞燈,有人見一眼便忘了,也有人提著燈,默默走了很遠很遠。
18
下了山后,發現蟲子已經少了很多,可不少人點了火,致使大小火災不斷。
我趕忙找了村長,將一些基礎的火災逃生知識告訴他,通過村里的喇叭告知村民,免得還沒被蟲咬死,反而先被火燒傷了。
「用濕布捂住口鼻,趴下從房屋中離開——」
「不要圍觀,以免火情擴大來不及逃生——」
隨后又趕去幾個學生的家里。有一個才五六歲的小女孩,家里原本非要傳她學什麼蠱術,然后早早嫁人。
然而小女孩怕蟲,常常被嚇得嚎啕大哭,但在我的課上,咬著削得短得不能再短的鉛筆,在已經反反復復擦破了的練習本上學寫字。
趕去的時候,小女孩被包在被子里,又悶又熱,卻乖巧懂事地一聲不哭。
「陳老師、那蟲子厲害咧……我們還遭得住,小娃娃皮膚嫩,咬到怎麼得了……」
我解下脖頸上的項鏈,戴在女孩的胸口,匆忙道:「不能再裹著了!戴上這個就不怕了。你們這里位置好,也不在風口,我把這附近的學生都叫來這里,先躲上一晚,天亮了就好了!」
走出吊腳樓,沒了項鏈,那些蟲子果然瘋一般撲咬上來,那種尖銳、酸癢的脹痛感立刻讓我腳步發軟。我咬緊后槽牙,挨家挨戶把那些穿著長袖長褲,或是用被子裹著的學生帶到有項鏈的屋子里。
清點完了學生,又忙著滅火。一晚上連軸轉個不停,加上這些蟲咬人,雖不至死,但給人以強烈的痛楚,到后來,眼前開始一陣陣地發黑。
遠處晨曦微光,灑在一片狼藉的人間大地。
「你來干什麼?!都是你害的!」
「你害得我們還不夠慘嗎?!」
「打死他!打死他!打死他!」
在煙霧中,我看到了蒙黎。
他的眼中無波無瀾,那雙藍灰色的眼睛望向我。他一出現,那些蟲就不再漫無目的地飛舞,全部聚集到他的身旁。
蒙黎說:「陳老師,我不是為他們而停手的。我永遠不會愛你愛的世人。」
他說:「我是為你。」
19
天亮以后,蒙黎用他從母親那里繼承的醫術簡單地為村民進行治療。
不少村民原本都想揍死他,但真到了他面前,又不敢出手,仿佛被嚇怕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