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那你記得你幾歲嗎?」
蒙黎舉起兩只爪子,低著頭費勁地數了起來,「一、二、三……七、八、九、十……」
我忍不住扶額,幸好只喝了幾口湯,不然不得變成個小傻子?!
「你已經十六歲了,不是小孩子了,不能隨便抱的。」
蒙黎聽了這話,不哭不鬧,低著腦袋在角落里吧嗒吧嗒地掉眼淚。
「好了好了!哎……真是服了你了。」我走過去讓他抱著我的一條手臂,蒙黎將臉貼在手臂上,臉上淚痕都還沒干,又很開心地笑了笑。
我虛虛地環抱住他,蒙黎很不滿意,他偏要抱得緊緊的。
像只不停搖尾巴的小狗。
「學習要有這麼熱情就好了,你基礎差,更要用功一些。跟你說哦,陳老師可是苦讀了十幾年才考上的大學……」
他壓根沒聽我的「教育」,舒服地貼在我身上,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
沒一會兒,他就困倦極了,眼皮掙扎了幾下后又閉上。我指望著他一覺醒來后能恢復正常,便也沒有打擾他,拿了一本英文單詞書邊看邊備課。
原本悶熱的午后吹來幾縷清風,愜意極了。
我正想閉上雙眼也休息一陣,忽然懷中那人卻無端端掙扎起來,他全身不停地冒著冷汗,面孔也扭曲起來:「媽媽、媽媽……媽媽!」
「媽媽……」
「好痛……為什麼……」
蒙黎整個人縮成一團,不停地發抖,像陷入了極度的痛苦之中。我怕他被夢魘住,連忙晃他的肩膀。蒙黎喘著氣睜開眼睛,眼睛遲遲沒有聚焦,連嘴唇都慘白一片。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不怕啊,跟陳老師說。」我立刻把我絕學幼教的招數使出來了。
蒙黎喃喃:「媽媽……媽媽,很愛他。下了情蠱,卻遭到了反噬。有一天,她就一個人走進深山里去了,外來人、詛咒,不能愛上。」
「媽媽跟我說,情蠱沒有意義,一個人不愛你,是最無能為力的事情。」他慘淡地笑了起來,「就像媽媽不愛我,不然也不會就這樣丟下我。」
情蠱,在流傳中是蠱中百毒之首,需煉制兩只蠱蟲,一雌一雄。
雌蟲寄在所愛之人體內,而自己則植入雄蟲。
中蠱之人一想到自己心愛的人,雌蠱就會啃噬他的心,以此讓他心痛,只有碰到雄蟲,那永無止境的疼痛才會停止。傳言中,只要有情蠱,就可以讓兩個人一輩子在一起,生生世世也不分離。
蠱術原本是傳女不傳男的秘術,蒙黎一直是在暗中跟著母親偷學,卻也因此目睹母親走火入魔的場景——他曾希望用自己煉制的蠱蟲,戰勝母親體內寄宿的蠱蟲,以此以毒攻毒。
他曾以為他成功了,殺死了母親植入的雄蟲。
可一個人心死了,什麼蠱也救不回來。
我緊緊地抱住他。
蒙黎輕輕開口:「愛比蠱可怕。」
16
暑期一晃而過,很快到了下學期。
上個學期因為王老師總是無故缺課,孩子們差點兒都要忘了他。剛開學幾天是最忙的,我腳不沾地地跟著村長挨家挨戶地家訪、檢查作業、分班。
因為年紀大小不一,有些大年齡的孩子學得快,年齡小的跟不上,因此分為大班和小班。如今的村民們對上學這件事頗為熱情,一有小孩就送來。
就這麼忙了幾周,一直也沒空上山。
很偶爾的,會感覺暗中有一道視線正注視著我,但回頭時又什麼都沒看到。
我莫名地想,或許是蒙黎。
那次的蘑菇湯讓他產生了幾個小時的幻覺,好在沒有什麼大礙,也讓我牢記,不認識的蘑菇千萬不能吃。尤其在蒙黎家中,出現什麼都有可能。
再實習三個月,我就要離開龍嶺寨村了,可那雙藍灰色的眼睛,卻始終在午夜時分出現在我的腦海之中。
因為遲遲未能入睡,我是在第一時間聽見了那種聲音。
那是一種很微小的聲音,按常理來說絕對聽不到的。但因為是夜晚,寨子里格外的靜,那聲音像是某種潮水一般,微弱而不可抗拒地前來。
我打開窗戶,在月光下,看到成千上萬的蟲子,它們盤旋著、飛舞著,幾乎吞沒了整座寨子。
這是怎麼回事?!我連忙披上外套沖去叫阿大奶奶,「快起來,都快起來,好像鬧蟲災了!」寨中不少的村民也被驚醒,那些蟲子無孔不入,見到人就猛撲著上前撕咬!
「都把門窗關好!不要出來看熱鬧!都關上門窗……」
我回過頭,猛地想到什麼,看到那遠遠的山上,似乎站著一個人影。
看那影子的輪廓,他似乎又長大了些。
蒙黎,這就是你蓄謀已久的報復嗎?
17
漫天飛蟲,啃噬著裸露在外的一切。
莊稼,牲畜,人類。
不知哪家的小樓內傳出撕心裂肺的痛哭聲。我發現,只有我,那些蟲子沒有上前來叮咬——甚至是繞開了我。
一時之間,我不知如何是好。
蒙黎顯然不是心血來潮。自小,他就被這個寨子所仇視著,有一些村民的所作所為實在可惡,聽說——曾有幾個與他年紀一般大的孩子,故意將他丟在水中,待他掙扎著浮起時,便用亂棍打他;更有甚者,甚至將他與母親的事編做笑話,歪曲事實地胡亂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