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
她被我放在床上,握著我的手。
她忽然精神了,甚至直起了身子。
“華容,阿娘為你尋了好婚事,嫁出去離開皇宮就好了。”
“你的弟妹,你的弟妹你要記得上香。”
我哭得泣不成聲,努力點頭。
“阿娘,我會的,我會的。”
她笑了笑,看向窗外。
窗外星河燦爛,她目光漸漸失去光芒。
“回家了……我要回家了……”
我死死握住她的手,她慢慢失去力氣。
我咬著唇,不敢哭出聲。
我怕阿娘回家的路上,聽見我哭,就不安心了。
她猛地睜開眼,看著我,喊了一聲。
“媽!”
我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笑著答應。
“哎。”
她像是放下了心。
“媽,我回家了。”
她閉上了眼睛。
嘴角還帶著笑意。
我終于伏在她身上,放聲大哭。
阿娘,你回家吧。
我哭了一夜,不讓任何人進屋。
親自打水,替阿娘擦身,換衣服。
我換了一襲紅裙,什麼吉利不吉利,我只想阿娘穿著她喜歡的衣服走。
為她梳未嫁的少女發髻,描眉,涂唇。
她明艷得像是下一秒就會睜開眼睛,俏皮地沖我做鬼臉。
然后告訴我,這幾年,都是她和父皇做的戲。
我幾乎陷入幻想。
可我從幻想中醒過來,握著阿娘冰冷的手。
她不會醒了。
第二天,我去見父皇。
他仍在永樂宮。
我傳話,讓人告訴他,我阿娘去世了。
我等了很久,雪花落在我肩上,化成了水。
半晌,他身邊的太監出來了。
他看著我,嘴角帶著點不屑地笑。
“皇上說了,讓婉妃別用尋死覓活這些手段,沒的讓人惡心。”
我抬頭看著他。
“我阿娘真得死了。”
父皇這時終于從殿里出來,容貴妃在他身后,譏笑地看著我。
父皇開口。
“好,我同你去。”
他目光冷淡,掃視我。
“可她要是沒死,你們就一起去冷宮吧。”
6
可阿娘真的死了。
父皇進了我們宮室時,皺了下眉。
“這麼冷?”
我看著他沒作聲,父皇不悅地進了內室。
我跟在他身后,他看見床上的阿娘時微微怔了一下。
但很快就生氣。
“婉妃,起來!打扮得不倫不類,像什麼樣子?!”
我在他身后,看著他像看個笑話。
他還指望阿娘必恭必敬,來對他俯首陳臣嗎?
我提醒他。
“父皇,阿娘起不來了。”
他轉身看了看我,一言不發坐在阿娘床邊。
他坐了好一會兒,手都在抖。
他去抓阿娘的手,握住又猛地松開。
像是被那冰冷的觸感嚇到了。
“不會的……怎麼會呢?”
他猛地去觸阿娘的鼻息,可等了好一會兒,都是無用功。
他終于慌了,站起身,厲聲斥責。
“站起來,別鬧了!”
我看著這場鬧劇。
阿娘死了,他做出這副樣子,給誰看呢?
他忽然又笑了。
“婉卿,你是不是又屏氣騙我?好了,朕認輸了,你快起來吧。”
滿室安靜。
要是阿娘剛入宮時,她真的會故意嚇唬父皇。
看父皇慌亂,她就得意地笑出聲。
可現在,她躺在那里,一動不動。
他身后的太監過來扶他。
“皇上……這婉妃娘娘,是真死了……”
他猛地一個巴掌打在太監臉上,額角蹦出青筋,啞著嗓子嘶喊。
“放肆!誰說她死了?!她沒死!!!”
他喃喃自語。
“她只是冷了,對,這里太冷了。”
他站起來,沖著宮人發火。
“誰讓你們這麼怠慢婉妃?!這宮里為什麼就用這麼點炭火?!”
宮人們瑟瑟發抖。
我無所畏懼,抬頭看他。
“不是父皇說的,阿娘只配用答應的份例。
”
他猛地怔住。
我看著那奄奄一息的炭火,每年冬日,都是如此。
“從父皇下旨,阿娘每年冬日,就都是經受這樣的冷啊。”
我曾經跪在他門外,求他收回成命。
可他說,凍不死人的。
父皇大概也想了起來。
他踉蹌了一下。
然后猛地噴出一口血。
他倒了下去,一群人去接。
他們喊著:“皇上!皇上!”
我坐在阿娘床邊,躺在她身邊,把阿娘的手放在我身上。
就像以前,我冷了,阿娘就會抱著我。
有阿娘的時候,冬天的晚上,就沒有那麼難熬。
“阿娘,我好冷啊。”
今年的冬天,太冷了。
7
父皇醒了以后失憶了。
宮人和太醫是這麼說的。
我看著父皇赤著腳,像是瘋了,滿宮亂跑。
嘴里還喊著,
“婉卿!”
抓著宮人,問婉妃在哪里。
宮人不敢說話,他就瘋瘋癲癲地找。
直到闖進靈堂。
我回頭看他,他過來抓著我。
“華容,你阿娘呢?”
我跪在地上燒紙錢,平靜回答。
“回家了。”
他像是恢復了神智,看向靈堂的棺材。
阿娘已經被裝進了棺材。
“不能走,她不能離開我,她怎麼能離開我?”
父皇趴在棺木上,用手去扒,去推。
弄得十指鮮血淋漓,卻仍舊不肯松手。
他神經質一樣說阿娘在里面哭。
“華容,你阿娘在哭啊!救她啊,華容,她在哭!”
我沉默看著,看著他無力地去敲。
阿娘哭了那麼多日日夜夜。
你為什麼才聽到?
時辰到了,我起身把他拉開。
他猩紅著眼睛,喊著不許奴才抬阿娘走。
我拽著他。
“阿娘要回家了,父皇,你放過她吧。”
父皇怔怔重復。
“回家?”
他似乎不解地看我。
“我在這里,她要去哪兒?”
趁著父皇沒發瘋,他們趕緊抬起棺材離開。
父皇猛的甩開我,可起得太猛,自己絆在地上摔了。
他甩開奴才的攙扶,一瘸一拐去追棺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