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為難她們,最后便由我和奶娘一起去。
奶娘不忍,執意將我攔在外面:「小姐,你看了會做噩夢的。」
我沒什麼表情:「做噩夢也好。」
「我就是怕再也見不到娘親了。」
奶娘抱著我低聲啜泣:「我們小姐,長大了。」
娘親的面容已經腐壞得看不出來本來模樣。
她身上的黃色長裙也污濁不堪。
只有自縊用的那條白綾,還一如往昔,雪白無暇。
娘親啊,你最后總算穿上喜歡的顏色的衣裙了。
然后死在一束白上。
娘親,你知道嗎,爹爹竟也知道你愛穿的其實是鵝黃色衣裙。
只是他不在意罷。
17
爹爹不知道怎麼還是知道了這回事。
他第一次對我用了家法,藤條抽在我身上瞬間便皮開肉綻,我疼得哭著大喊大叫:「爹爹我錯了,我錯了!」
我沒有骨氣,我怕疼,我膽小怯懦:「是我發渾,是我蠢笨,爹爹,不要打了,好疼,好疼!」
爹爹卻只是寒著臉道:「思瑤,你娘親對你這般好,你偏偏卻要說她死了。」
「狼心狗肺,還不如死了。」
我被這話嚇得愣在原地,藤條落下都忘了躲,怔怔道:「爹爹,我是你女兒啊。」
爹爹,從前你抱我在懷里玩鬧任我扯亂你的發,我摔壞你喜愛的硯臺你也沒有一句責罵。
怎麼我不過就是將死去多日的娘親下葬了,您就要我去死了呢?
父女親情,也不過如此嗎?
失去娘親的那一天,原來我的父親也死了。
我忽地不想躲了,死了,也就死了吧。
我想娘親了。
可藤條卻沒落到我身上。
我愣愣看著擋在我面前的楚書盈。
藤條在她手上留下紅痕。
她對父親怒目而視:「霍寧,你還要瘋到什麼時候?她是你女兒!」
爹爹微頓,忽地扶著額,白著臉道:「瑤娘?」
他身形不穩,卻撐著書案,急切地解釋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傷你的。」
「不對,她們說瑤娘死了。」
他面色又驀然涌起戾氣,藤條揮起:「不許你們說瑤娘死了!」
「不許!」
瘋了,爹爹真的瘋了。
眼見藤條就要落下。
楚書盈卻忽地輕聲道:「霍寧,我是瑤娘。」
「是,我是瑤娘。」
「我沒死。」
「不要傷害盈兒,好嗎?」
那一瞬不僅父親愣住了,我也愣住了。
她目光柔和,輕言軟語,眉間輕蹙。
是再熟悉不過的面容啊。
我忽地一下松懈了下來,眼眶發酸,止不住地流淚,抱著她的腿,喚道:「娘親,爹爹打我,爹爹要殺了我。」
「娘親,我好疼。」
面前的人身形一僵,手卻輕緩地拍著我的背。
爹爹手中藤條掉落在腳邊,笑得紅了眼:「是,你是瑤娘。」
從此,楚書盈為我,成了衛瑤。
18
楚書盈替我上藥的時候,燭光罩在她身上,如雪的面容便驟然多了層柔光。
我看得失神。
良久,我出聲道:「為什麼救我?」
她向來自負淡漠,驕傲如冷月,此刻卻為了我,認下自己是她人替身。
我不明白。
她不是壞人嗎?
楚書盈動作沒停:「我曾經差些有個孩子。」
「我想,她要是長大了,應該和你很像。」
「和爹爹嗎?」
「不是。」
楚書盈向來是少話的,那天卻說了很多。
她說她來自另外一個地方。
有個叫系統的東西,不停地讓她轉圜各個世界攻略人。
她開始不愿,遭了很多罪。
后來,她開始攻略別人。
最開始時,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得到別人真心的時候,把自己的真心也交了出去。
她甚至想為那人生個孩子。
但系統不允。
所以她在懷胎八月的時候,在那個世界死去了。
楚書盈眼神遙遙望向虛空:「剜心之痛,不過如此。」
后來她便學會了管好自己的心。
爹爹是她第十五個世界的任務目標。
她們于微末時相識,她幫著他一路走向高處。
她們經歷了數不勝數的陰謀詭計,彼此扶持的時候,她也曾為他彎了脊梁,在大雨里向別人下跪磕頭。
他們許下海誓山盟,說盡了蜜語甜言,約定好待得見明月,就相守一生。
在爹爹成為大周朝最年輕的太傅的那一日。
他懷著滿心歡喜決定求娶楚書盈。
然而他見不到楚書盈了。
她不見了。
彼時的楚書盈,任務完成,已經去了其他世界。
「后來......」
后來的故事由我接著說了下去。
娘親眼中帶光地說過那麼過次的初遇,我早已爛熟于心。
爹爹相思成疾,經過日復一日的無望等待,選擇了娘親。
娘親是賭鬼的女兒。
爹爹第一次見到娘親的那天,是娘親在青石街上被賭鬼父親拖著頭發賣去青樓的時候。
娘親在絕望中向路人求救。
她摔倒在地,死死扯著生人的衣角,不顧一切地求一條生路。
那個人正好是爹爹。
爹爹將娘親買了下來。
是的,不是救。
是買了下來。
爹爹從一開始就目的明確,他只是想要那張臉,飲鳩止渴而已。
他從不曾有娘親有什麼多余的期翼。
可娘親只是面容相似,性情卻迥異。
所以他要娘親不說話,不笑,穿白衣。
他要她冷淡,像個雕塑,好叫他肆意投放自己的所有愛意。
娘親并沒什麼選擇的權力,她貧窮,卑賤,好不容易迎來如松如月的公子,卻不是她以為的救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