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來幫幫我救救我娘?」
我第一次這麼痛恨自己的弱小,我該學騎馬,學射箭,學一切強身健體的技能,如果我學得夠早,學得夠快,我一定能在娘親剛站上板凳的時候便將她救下來,而不是現在只能哭著一遍遍喚:「爹,救救娘,救救娘!」
爹爹微微愣神間前腳剛動,后腳便猛地跪倒在地,嘴里驀然噴出一口鮮血來,他笑得凄惶悲切,竟雙眼一閉,暈死了過去。
爹爹,你看,你又沒能救娘親。
12
這場未完成的婚禮并沒有后續。
因為爹爹再醒過來的時候,失憶了。
他燒了三天三夜,宮中的御醫來了一位又一位,卻只說:「看天意吧。」
我想,若有天意,合該叫爹爹隨了娘親去。
可三天后,爹爹醒了。
他瞧著守在床頭的楚書盈半晌,最后握緊她的手,溫聲喚道:「瑤娘。」
楚書盈一怔。
爹爹神色柔和,是對著娘親從來不曾有過的好顏色:「瑤娘,今日怎地穿了白衣?你平日里不是從不穿白衣的嗎?襯得你氣色都不好了,還是你喜歡的鵝黃色衣裙襯你。」
楚書盈冷笑一聲,緩緩抽出手道:「霍寧,你看清楚我是誰。」
爹爹皺了眉頭:「怎麼生氣了?」
「你不是瑤娘,還能是誰?」
他視線一轉,眼神落在我身上,眉頭皺得更深:「這是誰家的孩子?」
滿堂皆靜。
爹爹他,竟除了娘親,誰都不記得了。
甚至連我。
13
爹爹將楚書盈認作娘親,一遍遍喚著她:「瑤娘。」
可爹爹,你從前喚娘親,都是喚的盈娘啊。
哪曾喚過什麼瑤娘。
楚書盈先是當未曾聽見,可聽了三日后,便再顧不得不可刺激病人的醫囑,直截了當道:「霍寧,你看清楚,我是楚書盈,不是衛瑤。
」
「衛瑤早死了。」
爹爹臥在榻上,手緊握成拳,臉上冷汗涔涔,面上卻還是笑著:「瑤娘,不要胡說。」
楚書盈面上帶了抹嘲諷:「霍寧,何苦自欺欺人。」
爹爹眼神發冷,唇角仍掛著笑:「瑤娘,不要胡說!」
「不要胡說!」
他情緒逐漸激烈,捂著頭痛得眉頭深鎖,用力砸著床榻:「你是瑤娘!」
「你是瑤娘!」
直到仆人見狀不對,給他喂了藥,他才逐漸平復下來沉沉睡去。
楚書盈在一旁冷眼看著,轉過身時看著縮在角落的我,忽地嘆了口氣,良久才向我伸出手:「走吧。」
我往后縮得更厲害,戒備地看著她。
就是她。
她害得娘親傷心自縊,害得爹爹絕望失憶。
我本來有一個家的。
現在都沒了。
那時候我還不知道,有時候受害者,才是那個加害者。
14
楚書盈作為爹爹過完三書六禮的女子,雖未入洞房,但在爹爹失憶養病之時,府中下人還是將她奉為女主人,大小事務皆由她暫代處置。
在爹爹醒來的第四日,我悄悄去尋了爹爹。
他雖不記得我了,但在旁人所言中,已經知曉我是他與娘親的女兒,待我倒也十分寬和。
像是從前那個溫文爾雅的父親。
推開門,爹爹正在書案上作畫,他清減了不少,清俊的樣貌添了分凌厲,我心底害怕,但還是硬著頭皮喚他:「爹爹。」
他筆尖未頓:「等等,快畫完了。」
我便在一旁乖順等著。
果然很快停筆,爹爹面帶笑意拿起畫作給我看:「你看,像你娘親嗎?」
不像的。
像楚書盈。
爹爹,是你畫過太多次楚書盈,所以即便你極力想摹出娘親的模樣,可習慣上卻仍是畫成了楚書盈嗎?
可我只是點頭道:「像的。」
像從前我也點頭,是的,她比娘親好看很多。
爹爹卻忽地斂了笑意,看著畫中人良久,驀然將畫卷揉捏成團。
他輕聲道:「何事?」
我深吸口氣,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三個頭才敢開口道:「爹爹,娘該下葬了。」
七天了。
娘的尸體還靜靜地躺在密室中。
天氣雖不熱,但也逐漸開始散發出異味,尸身也腐壞成了可怖的模樣。
娘親其實是很愛美的人。
她一定不想其他人看到她這副模樣。
屋內氣氛忽地一窒。
意料中的暴怒并沒有發生,爹爹只是又開始提筆作畫,面色如常,甚至還輕笑一聲道:「盈兒糊涂了?你娘好好的,下什麼葬?」
「你再這般亂說話,爹爹就得給你叫個大夫看看了。」
他筆尖又忽地一頓:「盈兒。」
「這名字不好。」
「改個名字吧。」
「叫......思瑤?」
懷盈。
思瑤。
我想起娘說起我的名字的時候,眼眸晶亮:「一生圓滿和樂,是為盈。你父親啊,給你取了個好名字。」
娘親,你后來知道楚書盈的名字的時候,在想什麼呢?
15
爹爹不許娘親下葬,娘親的尸首便無人敢去收殮。
我無法,只得去尋了楚書盈。
楚書盈聽了我的來意,沒有回答,只是將跪在地上的我叫起來。
「聽說你父親給你改了名字,叫思瑤?」
「真好笑。」
我緊緊捏著衣角,又聽她繼續道:
「難道你的存在,本身沒意義嗎?總要寄托他的感情,你又不是個物件。」
她語氣嘲諷,挑著眼角,明明一樣的容貌,可我卻看到了截然不同的靈魂。
爹爹,你將娘親當成她的替身。
可她們明明這般不同。
還是你愛的,就只是那同一張臉?
16
楚書盈同意了讓我娘下葬,可卻因為形容過于可怖,下人都不愿去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