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記著,在蘄州,于亂民中,是他護住了我們。
但我著實不想天天看著他們你來我往。
于是我自告奮勇去幫娘親打理庶務。
眼不見為凈。
7
十五歲,我們的及笄禮辦得盛大而隆重。
娘親是我們的主行笄者,為我們綰髻加簪。
高朋滿座,觀禮女眷夸贊聲不絕于耳。
榮耀的是,宮里也賞賜了珍寶,派人前來觀禮,為我們做足了臉面。
唯一的遺憾是,駐扎西北的兄長本想回京參加我們的及笄禮,卻在啟程前夕因羌國的異動絆住了腳步。
他送了一大批奇珍異玩以及告饒信回府。
易家家訓,忠君護國。
我歸整禮單封庫時發現,太后娘娘的賞賜中,有一支未寫在禮單上的紅霞白玉鳳凰簪。
昏黃夕陽映得它晶瑩剔透,冰冷刺骨。
我頓了頓,什麼都未說,安靜地將隨禮記冊封存。
……
及笄禮后,白家與家里的走動愈發頻繁。
雙方父母都默認了此事,并為此樂見其成。
姐姐與白府正式下定前一天,我問她真的想嫁白守竹嗎?
姐姐說,七夕那天她就想好了,山無棱天地合,這一輩子就是他了。
姐姐說,他允諾今生僅她一人。
姐姐說,她很怕疼,蘄州時白守竹聽人說美好的事物能減少疼痛,于是笨拙地搜羅了半個城的蘭花擺在她睜眼就能看見的窗外。
姐姐還說,她會幸福的,安安也要幸福。
我說好,姐姐會幸福的,大家都會幸福的,就像我們的名字,易家會一生平安的。
深夜,姐姐睡熟后,我安靜地去了父母住的上房。
月光明亮照室。
我穩穩地跪在父母面前,接過了那支紅霞白玉鳳凰簪。
8
賜婚圣旨如約而至。
彼時姐姐已成為白夫人一月有余,白守竹疼她,她得以時常歸家坐坐。
與家里人談起白守竹時,姐姐的臉如初春的杏花,眼角眉梢都帶著羞意與歡喜。
這樣就很好,我想。
我也時常會幻想,我的皇帝夫君是個什麼樣的人。
后來,我穿上了鳳袍,邁過了紅瓦宮墻,住進了鳳儀宮,成為了大啟的皇后。
洞房花燭之夜,弱冠的皇帝穩重之余帶著些赧然。
帝后恩愛和睦傳為美談。
我和皇帝一起逛過御花園的每個角落,一起點評過每一道御膳,他會與我分享他的苦中作樂,我也會在他疲累時為他按摩額角。
成為皇后的第二年夏天,我懷孕了。
我與皇帝微服去七夕燈會放河燈時,我想,原來是這個感覺啊。
這次我沒有再放十盞燈。
閃爍著微光的河燈匯入如海燈流,寄托著誰的相思。
抬頭的瞬間,我在皇帝如星河般璀璨柔和的眼中看見了我的倒影。
唇角含笑,面目含春。
次年春天,我誕下了大啟嫡長子,皇帝賜名「殷云舟」。
同年,皇帝初次大選,入后宮者十余人。
皇帝開始雨露均沾。
賢良的皇后表示理解,并貼心地維持著后宮雨露的均衡。
9
第四年元月初一,命婦進宮朝拜。
鳳儀宮內,朝拜后姐姐與母親被我單獨留下。
姐姐如常逗弄著小云舟,娘親勸她要個孩子。
姐姐與白守竹成婚近五載,雖未有子嗣,白守竹卻未納一人,對姐姐體貼如初。
京城內的女娘們都羨慕得絞了帕子。
姐姐安慰母親,笑著說別擔心。
轉月,我于御花園中閑逛時,皇帝的新寵祁貴人撫摸著還未顯現的孕肚,拉長著嬌俏的聲音:
「這生不出孩子的女子啊,再得夫君寵愛又如何,白家老太君可是最注重子嗣的世家貴女,你且看以后吧。」
京城祁家,三十年前以文而立,祁老太爺在世時還像模像樣,近兩年文不成武不就,走了許多旁門左道。送進宮的祁貴人就是旁門左道之一。
皇帝喜歡她嬌俏的性子,最近頗得寵愛。
我踩碎了腳下的枝丫,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
我還沒來得及為難祁貴人,姐姐就出事了。
那是一日清晨,貼身女官稟報,白夫人夜深露重時便已在門口等候,礙于宮規,清晨才遞牌子。
「下面人說白夫人形容很是狼狽。」女官暗示。
我頓了頓,問:
「白大人呢?」
「在遠處守著。」
「知道了,好生帶夫人進來。」
我壓下了心中的不安感,取消了例行的每日妃嬪晨安,屏退眾人,于鳳儀宮中獨坐,等待著我的姐姐。
姐姐是紅著眼進來的,衣服帶著褶皺,臉頰還帶著風塵,抱著我抽泣:
「安安,我要與他和離。
「安安,他挑了幾個丫鬟關在別院,挨個……寵幸,直至一個懷孕,打算去母留子,要將孩子抱與我養。
「我發現的時候,那幾個丫鬟已沒有人樣了。
「安安,世家子……是不是永遠無法發自內心地把下人當人。」
發髻上的鳳凰金步搖晃晃悠悠,垂落在我的眼前。
我閉上眼,在心里說,姐姐,我處在最無法與下人平等相處的地位,我是他們必須恭敬的皇后。
良久,我看向窗外,紅墻邊上,鳥兒于枝丫中歡樂穿行,嘰喳聲不絕于耳。
為什麼我親手放出宮的鳥兒,最終也未曾得到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