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六天,七百多人染疫。
這傳染的速度快得離譜了。
「在營里將士們的行動軌跡都一樣,很難辨別根本原因到底是什麼。」
昨夜謝簡便連夜調查疫情的傳染源。
由于第一位染病患者早已身亡,遂只能從這七百名患者的相同經歷入手。
「這種病一般是什麼引起的?」他問。
「人感染的時疫多由動物傳染,像鼠疫、雞瘟,也有由蚊蟲叮咬而帶來的瘟疫。只是現在正值冬日,哪有能越冬的害蟲老鼠……」
我翻書的手一頓,腦中閃過一直被我排除在外的猜測。
「怎麼了?」見我突然止住話頭,謝簡發問。
「未必是經動物傳染……」我道,「若是被下了毒呢?」
有些毒經由人體后也會有傳染性,不過一般是通過血液接觸傳染。
我便從那二十五人身上下手,他們癥狀如此嚴重,定是中毒者而不是被傳染之人。
謝簡下令徹查,臨走前神情狠得陰戾。
長靖軍營獨置郊外,周邊沒有人家,顯然這下毒者就是沖著長靖軍來的,并且很有可能還潛伏在軍營中。
先前的三名軍醫中已倒下兩個,宋言還挺著身體繼續堅守,我二人實在有些力不從心。
走之前我倒是在濟世堂留了封信,但上面只寫了我的去向,不知師兄看到后會不會找人來幫忙。
我在藥房忙得不可開交,將士們所中之毒并未查明,配出的藥也只是能抑制它繼續發作而不能根治,再加上患者癥狀輕重不一,連藥量都要有所斟酌。
而就在這時,我聽說有幾個東區的將士自愿前來幫忙。
結果場面令我大為震驚。
這哪里是幾個?分明就是幾排!
謝簡站在前面,驚愕地看著眼前這幫人。
「營里的都是兄弟!哪有兄弟病了不來照顧的道理?」
幾個大漢哈哈大笑,為首的人遞給謝簡一沓厚厚的信封。
「將軍,兄弟們不怕死,病死也好,戰死也好,參軍那天就有這覺悟了!主要是怕家里人惦記……」
「這不,昨天連夜讓小何幫我們寫了封家書,也算是給爹娘妻兒一個交代!就是勞煩將軍替我們送出去了……」
「哈哈哈哈哈哈小何寫得手都抬不起來了,就這還嚷嚷著要來,他剛成親沒多久,老婆剛懷上,我們就沒讓他來……」
將士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調笑起來,其中夾雜著淳樸的方言。
飽經風霜的臉上只有笑容,仿佛不知道他們踏入病區后自己即將面臨什麼……
不,他們知道。
那死去的一百二十二人,都是和他們并肩作戰過的戰友。
我為我此前的狹隘心思感到羞愧。
明明情況緊急,我竟還能分出心思來感受自己鼻尖的酸澀。
謝簡攥著信,其中似乎有千斤重,他抬起雙臂意欲行禮,卻被將士用手擋下。
沉默的注目中,并不需要言明什麼。
我最終選了二十人出來。
我告訴他們,務必以自己身體為先,不可讓病人血液接觸到自己的傷口,照顧病患時一定不要摘下面罩,還要及時更換面罩及衣物。
謝簡說,應征之人皆有重賞,無論染疾定會為其家室寄去撫恤,無家室者,也會贈與重賞。
我終于得以專心配藥。
夜里,藥房門口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帷帳透出高大挺直的影子。
下一秒,謝簡手持燭燈走了進來。
「找到傳染源了。」他說,「是水。」
「水?」
謝簡解釋,軍營兩側都有水源,西區的河是流動水,即便冬天也不會凍結,因此西區將士常為了方便而飲河水。
東區的湖是死水,在冬天早已凍結,他們只能從井中打水。
「你懷疑是有人在井里下毒?」
謝簡沒說話,遞了竹筒給我,我打開一看,里面是冰涼的水。
「也只是懷疑,我聽說今日被送來西區的二十幾人癥狀較重,想必是昨日那井里又被下了毒。」
我將銀針探入竹筒,不過半刻,針尖已成黑色。
謝簡眼中晦暗不明。
「若毒是昨日下的,恐怕感染人數不止這二十五人。」我問,「下毒的會不會在今天的志士中?」
謝簡搖頭:「應該不會,西區現在太過危險,他來了也會有感染的風險。」
我沉默下來,只聽得到謝簡略有粗重的喘息。
我知道他在壓制著自己的怒氣。
「送去京城的信有回復嗎?」許久,我問。
「還沒,不過我已等不得九均回來,明日我便入京面圣。」
謝簡沒說,但我心知肚明。
下毒之人或許只是營中的一名小卒,可能有這般膽子想要讓長靖軍全軍覆沒的絕不是區區小卒。
「徇安,你可能得失望了——」
渾厚張揚的聲音傳入營帳,下一秒一道墨綠色的身影便閃了進來。
來人神色凝重,見到我卻又笑著打了聲招呼。
「這不是濟世堂的小哥嗎。」
他便是那日隨謝簡一起捉捕外邦臥底的人,謝簡口中的陸九均。
陸九均與謝簡自小一起長大,是京城有名的二世祖。
原以為他會瀟灑風流一輩子,沒想到和謝簡一起進了軍營,還當了參軍。
陸九均自收到消息后就從齊州快馬加鞭往回趕,于今日一早到達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