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了一夜的哭喊和風雨聲,渾身的衣服被汗浸濕了一遍又一遍,守在王麗華床頭給她擦汗,一盆盆血水搖晃著出去,卻還是源源不斷涌出更多的血液。
王麗華的臉色一點點慘白下去,隨著時間的拉長,她已經從聲嘶力竭喊著「朱璟」變成了聲音微弱地叫著「母親」。
我握著她的手一聲聲叫著她的名字,她好似終于回神,慢慢看了我一眼。
「懷月……我好像看到母親了……」她叫著我,眼珠子卻一點點轉向大門的方向,嘴角勾起僵硬的笑,好像看到了什麼令人欣喜的人。
朱璟直到天將明才匆匆趕回來,渾身狼狽,仿佛在泥潭里滾了一遍。
我一開始沒有看到他,只是木然地跪坐在王麗華床前,握著她冰冷慘白的手。
直到孩童有氣無力的哭聲響起,我才如夢初醒,回頭對上朱璟難以置信的雙眼。
九
王麗華難產而死,留下一位小公主,養在我和柳云膝下。
小公主叫嬌女,幼時皺巴巴像猴兒,長開了就發現眉眼和她母親有六分像,朱璟經常看著她失神,我知道他是想起了王麗華。
王麗華的死是朱璟心頭的刺,他從來不提起,卻總是在喝醉后的夜晚走到我宮里來,看著我發呆,看著看著就笑起來,問我:「你們家小姐去哪兒了,怎麼不見?」
我沉默著扶著他躺下,一邊吩咐人去煮醒酒茶,一邊擰帕子給他擦臉。
朱璟在我宮里停留的時間也越來越長,不論是喝醉還是清醒,他下了朝便過來,在一邊批奏折,我則在旁邊看書,給他研墨添茶。
朱璟甚至不知打哪兒弄來一只罕見的純白毛的雀兒掛在我檐下,雀兒膽小,一碰籠子就嚇得撲騰。
午后嬌女會來找我,碰上了朱璟就纏著他給自己講故事,聽著聽著就在我懷里睡著了,我坐在床邊給嬌女打扇,一回頭就能看到朱璟看著我們笑。
這樣的日子簡直和夢一般。
我有時會在夜里突然驚醒,轉頭就看到朱璟在半沉在陰影里的側臉,他躺在我身邊,發絲與我糾纏,距離近得微微一動就能碰到。
然而我始終沒有伸手去觸碰。
我怕這真的是夢,觸摸到就會破裂。
嬌女五歲時,朱璟終于在臣子的勸諫下選了秀女填充后宮。
我抱著嬌女和柳云坐在一處,目光掠過一個個嫩芽兒似的姑娘,感慨著自己居然也成了快三十的老姑娘。
直到我看到人群里高高仰著頭的王麗華。
不……只是一個長得和王麗華八分像的姑娘。
我有些怔愣地看著那張臉,又回頭去看朱璟,他眼底爆發出令人心悸的亮光。
我的心搖搖晃晃沉下去,沉下去,一直落到看不到的深處了。
果然,朱璟再沒來過我宮里,他封那個姑娘為昭儀,幾乎是夜夜宿在她宮里。
不過那姑娘空有一張和王麗華相似的臉,卻沒有王麗華的脾性,太過溫柔小意,兩個月后就朱璟就失了興趣。Уz
此后涌出來更多的什麼李昭儀楊婕妤,皆是同王麗華有些相似之處,比如眉眼像,又如穿衣打扮像,再如脾性像。
可惜這些姑娘沒一個能長長久久得寵,朱璟自顧自的垂憐與愛像太陽溫暖,也如落日般走得毫不留情。
不過這倒同我沒什麼關系,我已經徹底放下了那些情情愛愛的事,和柳云搬到了一處,關門安靜過自己的日子,誰也不見,在宮里齊心協力養著嬌女。
瞧她歪著頭念詩,瞧她蹦蹦跳跳追蝴蝶,瞧著她跟柳云學泡茶,瞧她胖乎乎的身子逐漸抽條發芽,眉眼彎彎,笑容明朗。
嬌女九歲時朱璟有了第一個兒子,封為太子,接著又有了一對兒龍鳳胎姐弟。
宮里的人越來越多,朱璟把國家治理的很好,海晏河清,人們也安居樂業,除了一直不立后,也沒什麼讓大臣和百姓議論的。
嬌女十五歲時,與鎮國將軍的嫡子訂下了婚約。
過了兩年公主府也修好了,出嫁時我和柳云給她梳頭,在鏡子里看到嬌女通紅的雙眼,柳云笑話她和兔子一樣。
嬌女走后宮里一下就冷清起來,我仍舊和柳云住在一處,兩個人還有個伴能說說話。
嬌女二十歲時生下了麒兒,小家伙肉嘟嘟的,被嬌女抱在懷里只露出一張臉,我和柳云湊過去拿嬌女小時玩過的撥浪鼓逗弄,引得小家伙咯咯笑。
日子就這麼不緊不慢過去,像是指縫里的沙,握不住。
偶爾有一次我在宮里散步,不知怎的走到了自己舊日的宮殿里,廊下還掛著那只鳥籠。
但那只純白的雀兒已經不見了。
我已經記不清它是死了,還是飛走了。
十
嬌女二十五時,柳云病倒了。
她這病來勢洶洶, 沒幾天人就瘦得脫了相, 我堅持要照顧她,卻被她嫌棄地趕走。
柳云怕過了病氣給我, 關著門一直不肯見我,我只好偷偷守在她門前。
可惜我也快五十了, 身體受損,愈發疲憊,經常待不了多久就被宮人強行拉著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