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最后,我嗓子已經啞了。
他也能哄著告訴我明天給我買潤喉糖吃。
「好疼,梁鶴鄴。」
我咀嚼他的名字,試圖喚起他的良知。
他就笑,指骨滑落在我的背脊,描摹。
「我們生來就痛苦。」
「不痛苦怎麼能感知到自己存在呢,寶寶。」
如果黑格爾知道這個人拿他這句話來詭辯。
一定感概學物理的都完了。
13
銀行卡里多了五十萬。
以至于在安長薇再次打來電話時,我有底氣把她給拉黑了。
她氣得拿小號給我發短信。
「我現在就把你媽病房給撤了!」
「護士拔掉她呼吸機時,你最好不要跪下來求我!」
可她不知道,我已經帶我媽轉了病房。
之前他家幫繳的醫藥費,也悉數還給了她爸爸。
病房里,我在給我媽削蘋果。
她以前沒那麼多白頭發的。
她是肝癌,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被我那個還在逃的老賴爸爸氣的。
「小白,你老實告訴我。」
「這麼多錢,你哪里來的?」
我的視線落在她床頭柜那盞花瓶上。
「談了個男朋友。」
「男朋友?」
……
我又想起梁鶴鄴轉錢給我時的場景,五十多萬,我一輩子沒見過這麼多錢,他想也沒想就轉給我了。
我說,我不能拿這麼多。
他笑了笑,低頭吻我的唇角。
「嗯,還不上最好。」
……
「小白,如果你為了給我治病去干傻事,那我這老命不如不要。」
「媽!」
我打斷了她的話,「真是談了個男朋友。」
她盯著我,半晌,嘆了口氣。
插著管子的手背,牽上了我的手指。
「把男朋友帶給媽看看好不好?」
「媽怕……再也見不到了。」
……
這就是梁鶴鄴跟我來醫院的原因。
「就,反正也不算見家長。
」
我靠在電梯的一邊,目光卻怎麼也不愿聚攏在他的身上。
「連醫生都說她活不太久了。」
「所以,不用有負擔,她不會看到你娶別人的。」
對面的人目光凝在我身上,蹙了蹙眉。
「我為什麼要娶別人?」
「我本來就想娶你。」
……
電梯的門開了,他先我一步走出電梯,我盯著他的背影。
梁鶴鄴好像篤定了他能跟我過一輩子。
他像是不明白我和他之間的階級差距有多大。
一點都不夸張,和我在一起,別人會覺得他瘋了。
14
秋日傍晚的風掀起病房的窗簾,我想起小時候我媽常常給我讀柏拉圖的《理想國》。
她一直是個溫柔而有神性的女人。
所以我從來沒想到,她會如此決絕而堅定地,干涉女兒的愛情。
「不行。」
「你和他不能在一起。」
「你跟誰在一起都行,唯獨梁鶴鄴不行。」
「為什麼?!」
我沒忍住,語氣稍有些激烈地反問她。
其實剛剛梁鶴鄴來的時候,我也已經感受到了,雖然我媽也是笑盈盈地招呼,卻明顯多了份隔閡和疏遠。
此時,躺在病床上的女人卻又只固執地盯著窗臺的花瓶。
「媽媽。」
我喊她。
「女兒。」
她嘆了口氣,鬢邊的發絲垂下,朝我笑得略有苦澀。
「你說我們老林家是做什麼事遭天譴了嗎?」
「為什麼,你好不容易遇到一個媽能放心托付的人。」
「可他偏偏姓梁呢?」
姓梁又怎樣?
雖然我自己也不覺得能跟梁鶴鄴走到最后,可那一瞬間,還是下意識地辯解。
原來,我已經這樣不想離開梁鶴鄴了。
潔白的病房中,我媽一字一句,告訴了我原因。
我的心,也慢慢由疑惑,不解,再到震驚與苦痛。
走出病房時,梁鶴鄴剛巧給我彈了個語音。
「小白,晚上我來接你。」
「有家很不錯的意式餐廳,我想……」
我卻在最后,打斷了他的話。
原來我并不是十二點前的灰姑娘。
我是丑小鴨。
有些人的結局,從出生起就注定了。
「對不起梁鶴鄴。」
「我想,我們必須得分手了。」
15
我爸是失信潛逃人員。
在此之前,他是一項橋梁工程的包工。
沒人想到,承包這項工程的時候,這個道貌岸然的男人已經染上了深沉的賭癮。
他到處借錢,揮霍了家里的所有資產。
甚至——在工程建筑材料上偷工減料。
于是變故在某天發生了。
工程結束的當天,橋梁總工程師會帶隊視察,而在他們走到橋墩下的那一剎那——
橋梁轟然坍塌。
那場事故,造成了十幾人死亡,上百人受傷。
而我那個懦夫爸爸,自此消身匿跡,逃亡在外。
留著我媽和我,站在那些死者家屬帶來的挽聯前道歉。
他們朝我們家門口潑油漆。
去我媽任教的那所中學鬧事。
拿鋼管砸我們家的家門。
往日的陰影如影隨形,直到某天變身成一只血盆大口的怪物,吞噬掉我。
愛因斯坦說,上帝不會拋骰子。
原子的運動早已注定,我突然想起,和梁鶴鄴相遇的那晚,是在墓園附近的咖啡店里。
我做完了對自己父親罪行的懺悔,而他將要祭拜已故的亡人。
誰都不知道,那是同一個人。
當年那個被壓死的橋梁總工程師,是最卓越的橋梁設計者,他每多活幾年,就能多為這個世界做出一份貢獻。
他是……
梁鶴鄴的父親。
梁鶴鄴睡了自己殺父仇人的女兒。
他如果知道這件事,以后看見我的每一秒,估計都惡心地想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