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聲音越來越小,他的目光也越來越灼熱。
我才想起,難怪我沒了記憶的那段時間,他要我陪他作畫、做花燈、看星星、賽馬,所以他從一開始,便已經在讓我補給他專屬于我和他的回憶了。
他笑著將一旁的漿糊遞給我,忽然道:「過幾日,我會支使些人送你去江南,日后便在江南定居,不要回京城了。」
我如今莫名其妙的死而復生,肯定不能再做回什麼女將軍了,他將我送走,讓我安穩活下去,這安排我懂的。
可是他這話說的,總讓我心中不安。
我放下手里的竹條,看他:「只有我去?你呢?」
「我也去啊。你莫不是想甩掉我?那可不行,我好不容易救活你,我得賴著你一輩子才行。」
他玩世不恭地跟我調笑,我卻笑不出來。
「你沒騙我?」我扳正他的身體,直勾勾看著他,「其實,死而復生的法子,是一名換一命是不是?」
他的指尖顫了顫,笑:「想多了,哪里會有這樣的陰邪之法。」Ϋʐ
「你用了齊鈺的命,換我的命對嗎?」
「……」
「所以自他身亡那刻起,我才沒有再變回石墩子,對不對?」
他垂下頭,眼睫遮住眼底的情緒:「你猜的都對。我對這皇室沒什麼牽掛,他害死你,我就讓他償命罷了。」
「謀反,不光是他治國有失,更是因為,我想替你報仇。小豬,你怪我嗎?」
16
我哪里會怪他。
于公而言,南楚朝堂被齊鈺的表舅平昌侯把持,酷吏當道,橫征暴斂,早已民怨載道。
齊鈺看不見嗎,他看見了,可是他脫離不了平昌侯的掌控,也需要依靠平昌侯的支持。
而于私而言,我同他早已沒了兒女情長,他卻親手陷害我朱家忠良,致使六千士兵葬身涼城,這樣的君,不忠也罷。
送我去江南那天,齊珞親手將我抱上馬車,反反復復囑咐。
我輕輕捶了他一下:「這樣啰里吧嗦,就跟以后再也不見了似的。」
他目光沉沉,像是把我的輪廓描摹了一遍又一遍。
忽然我的臉被捧住,他在我額頭輕輕印上一吻:「那我先蓋個章,省得我處理完京城事務后去江南,反而你不認我。」
我嘴角不自覺上揚:「那你可要快些來,不然我可就不認你了。」
他笑著應好。
馬車帶起滾滾煙塵,他站在城門口,我探出窗回望他,他的身影越來越小,最后淹沒在塵埃里。
好似自天地間消失了一般。
17
我來江南已兩個月,齊珞卻一直沒來,每次給他寫信,都敷衍我說盡快會來。
索性閑來無事,他從京城給我帶了好些東西,我便自己動手整理,打發些時間。
直到我發現了一個舊箱子,還上了兩道鎖。
這一下勾起了我的好奇心。
三兩下撬開了鎖,里面的東西卻越看越熟悉。
我親手做的牛皮馬鞭,護膝,邊關帶來的土罐子和毛氈子,在京城跟安陽郡主學的送給齊鈺的荷包,還有親手給齊鈺做的花燈和紙鳶……
這些,皆是曾經送給齊鈺的,如何會在齊珞這里。
我心中有疑,忙叫了隨行管事過來。
管事自稱從齊珞一出生便跟在他身邊,看了這舊箱子的東西后,沉吟片刻道:
「實不相瞞,有些是王爺撿的,有些是……死了的那位送的。」
「王爺小時候,在宮里的日子并不好過,那位時常扔出些東西,王爺就會去撿,后來被那位看到后,也專門送給王爺過。
」
原來如此。
如今,我對自己的心意被齊鈺糟踐已無感覺,卻在看到齊珞將與我有關的東西視為珍寶時,心疼不已。
我正要將箱子里的東西放好,沉默了許久的管事倏忽跪地痛哭。
「姑娘,您去京城看看吧,王爺待您一往情深,您駐守邊關時,王爺每月都命老奴給您寄京城的玩意,他日日都想著您的。求求您,好歹給他收個尸!」
我驟然站起身來,如墜寒潭:「你說什麼?!」
18
我到京城得知,新皇帝已頒布旨意,為我涼城之戰還了清白,同時也為死去的六千士兵的家眷發放撫恤津貼。
可是齊珞沒了,在我離開京城去江南的那天。
我忽然想起,那天是他口中,那個符所需的第四十九日。
我沒有找到他,連肉身都找不到。
我去了郊外那座山上隱藏的小道觀里,那位我在混沌之中看到的老道士,靜坐在竹屋內,似早就在等我來。
「求求您,您能救活我,也定能讓齊珞活!」我捧著黃金哽咽乞求。
老道士閉著眼,聲音無波無瀾:「他的命,早綁進了你領口的那個玉墜子里。如今四十九日已過,他已魂飛魄散了。」
我愕然抬頭:「不是齊鈺的命嗎?若非是齊鈺,我怎麼會不到四十九日,便一直是人形?」
「他本可以投胎轉世,但是他選擇了用魂飛魄散換你今生長壽平安,你提前化人形的日子,便是他消散的過程。」
我全身像被抽光了力氣跌在原地。
腦海中浮現出城門相別那日,他隱沒在塵埃里。
那竟是我見他的最后一眼。
19
老道士離開了京城,我回到江南,為齊珞建了衣冠冢。
秋去春來,我親手給他做了好些樣式的紙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