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混亂中,突然有人越眾而出,在殿中央跪下。
是姜才人。
她對著上方叩首:「太后皇上明鑒,當時姐姐收下手釧時,臣妾恰好也在她宮里。
「臣妾記得,來送手釧的人并非流螢姑姑。」
貴妃和我,同時一愣。
皇帝沉沉道:「你說這個做什麼?就算不是流螢送的,她作為韋貴嬪身邊的心腹,自然也與她脫不了干系。」
姜才人不卑不亢道:
「臣妾明白,太后與皇上都在氣頭上,可宮中已經沒了一個孩子,不能再失去韋娘娘的這一胎。」
這話說到太后與皇帝的痛處,二人同時沉默下來。
「臣妾一直在佛前為宮中的孩子們祈福,已抄下佛經十二卷。
「佛示,若想平安,宮中不宜再有血光之災。」
說完,姜才人叫宮女呈上她抄的佛經,果然整整十二卷。
太后同樣信佛,聞言沉默良久,終于轉向皇帝。
「先讓流螢伺候韋貴嬪吧,過去這幾年一直是她伺候,若是流螢死了,韋貴嬪這一胎只怕也不能安好。」
皇帝同意,他看一眼韋貴嬪。
韋貴嬪含淚地望向皇帝,最終皇帝卻只是甩袖離去。
11
貴妃禁足,萬春宮上下都不得隨意出入。
只有我因為通藥理,被同意定期去往太醫院,為貴妃抓安胎藥。
貴妃對這一胎分外小心,我為她煎了藥,她永遠讓我先喝第一口。
其實這些年來她一直是這麼干的,所有的吃食、藥物,都讓我先嘗,用的物件兒,也都讓太醫反復地看過。
可謂很小心。
所以她也不明白,為什麼她的手爛得越來越厲害,像是凍瘡,卻遠比凍瘡疼痛。
夜晚她痛得睡不著,叫我去太醫院抓藥。
我在太醫院的藥房里,遇到了姜才人。
她似乎是刻意地在等我,遣散了其他宮人,僻靜的偏房中,只有我們兩個。
她的肌膚素白,在陽光的照耀下有種失血般的病態美:「姑姑知道是我,為何不揭發我?」
是的。
我知道,真正地給姜昭儀下麝香的人,是姜才人。
她其實已經很小心了,但對從記事起就開始煉毒藥的我來說,實在是魯班門前耍大斧了。
那日在姜昭儀宮里,我無聲無息地靠近姜才人,告訴了她,我知道是她。
那一瞬,姜才人的臉色陡然煞白。
但我隨即一個字也沒有說。
哪怕接下來東窗事發,我與貴妃一起跪在了堂下,我也始終沒有開口。
終于,換來了她出面救我。
我手上忙著抓藥,頭也不抬:「我與你無冤無仇,為何要揭發你?」
姜才人脫口而出:「可你畢竟是韋貴……」
話音未落,她已經反應過來,驚呼。
「你與韋氏有仇?」
「為什麼……」
我懶得解釋,隨手拽下半邊衣服。
一后背被韋貴嬪抽出來的鞭傷觸目驚心。
姜才人震驚地望著我的后背,良久,她低下頭,輕聲地嘆息。
我淡淡道:「既然我已經說了我的仇人,那才人不妨也說說自己的仇。」
姜才人沉默,最終低聲地開了口。
「我娘當年是活活地被她折磨死的。」
這個「她」,指的是嫡姐姜昭儀。
「我一直想要報仇,可還沒籌劃好,她就被通知入宮選秀。
「她若是在宮里,我便再沒有報復的機會。
「于是我只好跟了進來。
「那十二卷佛經,根本不是為了給皇子祈福,而是我自知罪孽深重,在向佛祖請罪。
」
說完,姜才人看向我:「如今你手里握著我的把柄,可以隨意地處置我。」
我不說話,將手里抓好的藥遞給她。
姜才人一愣。
我慵懶道:
「這可是能幫女子懷孕的偏方,一般人我不告訴她。ÿz
「去拿給你嫡姐喝吧,她現在肯定特別想要。
「放心,這藥方就算拿給太醫看,太醫也絕對說不出什麼錯處。
「但好藥也不能多喝,喝多了會死人的。」
姜才人深深地看我一眼,她冰雪聰明,隨后深深地一拜:
「我能為姑姑做什麼?」
我淡淡地一笑,抬頭望向窗外的天空。
「我曾經覺得,至親若是在天有靈,肯定希望我們為她們報仇。
「可現在我意識到,或許不是,她們其實更希望我們好好活著,活得幸福。
「姜才人,你娘若是還在,想必只希望她的女兒開心。」
就像我阿姐一樣。
一直以冷淡形象示人的姜才人驟然紅了眼眶。
我看向她。
「所以,姜才人,我問你一句話。
「你想當皇后嗎?」
12.
一個月后,發生了兩件大事。
第一件大事是,太醫診斷,韋妍兒這一胎,大概率是個男胎。
皇上喜不自勝,連太后也態度松動。
韋家立刻派人上書,請求家眷進宮看望。
奏折中不露痕跡地提及了韋妍兒和皇帝的過往,以及韋家當年對皇帝登基的助力。
在這半懷念半施壓的氛圍中,皇帝恢復了韋妍兒的貴妃之位。
第二件大事是,姜昭儀死了。
關于她到底是怎麼死的,眾說紛紜。
一個小的細節是,她妹妹姜才人最近因表演劍舞,獲得了皇上的寵幸。
這對姜昭儀來說是個很深的刺激,畢竟姜才人的母親是個卑賤的舞姬,而姜才人居然是靠從母親那里繼承的卑劣技藝贏得了圣心。
再加上害死她孩子的韋妍兒又成了貴妃,姜昭儀自然心急又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