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得千挑眉,「不把他灌得迷迷糊糊,咋套他的真話?萬一他拿的賣身契條是假的呢?」
「瞧不出來,你心眼還挺多。」
「還是謹慎點好。不過聽他嘮的那些話,他應該真是你爹。你怨不怨他?日后怎麼打算?」
我望著半敞的窗欞輕輕嘆了口氣,「唉,談不上怨恨,也談不上親近,畢竟我對他也沒什麼印象,日后就當個尋常親戚相處吧。」
雖然他在大旱之年把我賣了,但他有句話說得不錯,當年他一個不著調的鰥夫帶著一個小丫頭過活,若不賣我,恐怕也得餓死我。
畢竟當時餓死的人不在少數。
這天底下有些事兒是不能較真的,還能咋的,稀里糊涂地過吧。
第二日清晨,潘富貴醒了酒后,神秘兮兮地將我拽到了胡瓜架下。
「喜兒啊,這是五十兩銀票你藏好嘍,可千萬不能讓你婆家人知曉啊。雖然昨晚爹故意裝醉,聽見他們對你還算不錯,但人心隔肚皮,你可得長點心。」
我:「……你昨兒是裝醉的?」
「爹不裝醉說些胡話,咋令他們放下戒心?」
我:「……」
我真是無語透頂,這世道還能不能行了,咋到處都是聰明人?
就只有我,心眼實誠得跟個傻子似的。
潘富貴昨兒吹牛了,他包下的破山頭確實有個小礦,但并不怎麼值錢,如今他把礦賣了兩百兩,準備在桃源鎮重新找點生意做。
他的銀子,我自然不愿收,可就在推托之際,我卻猛然想起點幼時的事兒來。
當然,即便想起來,也是模模糊糊的,我只是依稀好像記得他挺好賭來著。
兩百兩,留著養老綽綽有余,可萬一被他賭掉——
想到此,我立刻改變了主意,迅速接過銀票揣進懷里,我壓低聲音問他,「剩下的銀子呢?你藏哪兒了?」ЎƵ
潘富貴一愣,手又往懷里掏,「自然是隨身帶著,我怕丟嘍。」
我手疾眼快,一把將他懷里所有的銀票都搶了過來,「你欠我的,曉得吧。你也瞧見了,我婆家忒窮,我男人靠賣豆腐能掙幾個錢?這樣吧,這些銀子我先都收著,使不完再還你,你看咋樣?」
聞聽此言,老頭耷拉著掃帚眉都要哭了,「喜兒,你、你咋是這種人呢?」
「我問你,你又娶妻生子了沒?」
「沒,就只跟崔寡婦有段風流事。」
「那就是說日后你得賴著我給你養老。」
「可你還沒認我呢。」
「爹,這事兒就這麼定了啊。」
潘富貴聽見這聲「爹」,喜得差點冒鼻涕泡兒,「定了!定了!可是喜兒,你得先給爹二十兩,爹得去鎮上買個房子落腳。」
我朝他揚揚下巴,「這還不簡單?你姑爺每日都得去鎮上賣豆腐,我讓他幫你直接定就行。」
老頭嘆口氣扭頭走了,邊走還邊小聲叨咕,「我潘富貴做一輩子卑鄙小人了,咋生個閨女比我還損?」
晨起趙得千做了五箱豆腐,潘富貴吃過早飯,閑著沒事就撇著嘴數落姑爺。
「一瞧你就是個死心眼的,就這點豆腐,幾家酒樓就分沒了,還用走街串巷去吆喝?」
「岳父說得是。」
「你該建個作坊,雇人來做磨豆煮漿這些粗活,可不能只使喚我閨女。」
「小婿遵命。」
「做生意,你還嫩著哩。」
「還請岳父多指教。」
潘富貴惡狠狠地啃了口胡瓜,一早晨在我這里受的閑氣,總算是在低眉順眼的姑爺身上撒出來了。
我的老家在燕州清水鎮,距桃源鎮四十里地。我爹潘富貴是村里出了名的閑漢逛鬼,但這個逛鬼偏偏長著一張好嘴,當年竟忽悠著十里八村最好看的姑娘嫁給了他。
只不過我娘命苦,成親四五年就病死了,只留下我爹和我兩人過日子。
因著老家已然沒有近親,零星幾個遠親也都煩他煩得要命,所以這次我爹鐵了心要扎根在桃源鎮。
趙得千做事得力,沒出兩天就花了十五兩替他尋了一處好宅院。那宅院不大,在鎮子邊上,趕著馬車只兩盞茶的工夫就可以到桃水村。
我爹倒也不含糊,只在桃源鎮轉悠了一天,便替趙家每日多訂出去三箱豆腐。
「想不到,你爹真挺厲害。」
吃過晚飯,水井旁,趙得千打水,我用絲瓜瓤子刷碗,他忍不住笑著對我說。
我也樂了,「這就叫貓有貓道、狗有狗道。」
「咋這麼說自己的爹?對了,今兒錢財主家走水了,燒了十幾間屋子,聽說還傷了人。」
我一愣,「你的意思是?」
是我爹潘富貴干的?
第二日,潘富貴趕著馬車又來趙家了,他眉開眼笑,紅光滿面,一看就像是干了啥壞事得逞了似的。
我悄悄將他扯到一旁,「錢家的大火是你放的?」
潘富貴一挺胸脯子,「是我。」
「你咋能干這事兒呢?不怕衙門抓你?」
「嘁,抓我作甚!我只是給了街上一個小叫花子幾個白饅頭,讓他給錢家找點麻煩。便是抓,也是抓小叫花子,與我何干。」
「你就不怕小叫花子將你供出來?」
「嘿嘿嘿,我喬裝打扮了,他認識我是誰?閨女,你放心,你爹我別的本事沒有,陰招損招有得是。
欺負我閨女,呸!整死他!」
我深吸了一口氣,揉揉太陽穴,實在是愁得慌。
果然不著調的人,至死他也靠不了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