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疙瘩,這幾日又去哪兒野了?沒餓死啊?這是你二嫂,快叫人!」
趙得貫嘻嘻哈哈地接過山杏,登時便是一頓狼吞虎咽。
吞完了,他抹抹嘴,朝我露出兩排小白牙,「二嫂!」
我應了一聲,給他打來一盆洗臉水。他胡亂地洗了一把,便咧著嘴跑院子的樹蔭下去擺弄柳樹條了。
婆母喜睡晌午覺,我伺候她睡下之后,便拿起掃帚抹布,拖著還未好利索的身子,將這個窮到四處漏風的家收拾得干干凈凈。
趙家有三間正房,左右是臥房,中間是灶屋,院子里還有一間略新的小廂房,我猜那應當是趙得千和他原先那被嚇跑了的新媳婦住的。
被嚇跑——
我腦子里突然想起在錢財主家聽到的關于趙家倆小叔子聽新嫂子墻根的傳言來。
趙得萬我還不曾見過,不敢說,但院子里那正滿頭大汗地忙著用柳條編筐的趙得貫,眉眼間還是個孩子呢,咋看也不像是那種無賴啊。
趙得貫手挺巧,只不過一個時辰,便編了兩個不大不小的筐,別說,青綠的顏色還挺好看。
我心一動,端著一碗水來到樹蔭下,「得貫,你會不會編魚簍?」
趙得貫「咕咚咕咚」將整碗水一飲而盡,得意洋洋干干脆脆地道:「會!」
「那幫二嫂編個魚簍行不行?二嫂想去河邊撈點魚。」
這回他答得更干脆,「不行!」
我奇了,「為啥?」
「娘不讓!」
「娘為啥不讓?」
「因為大哥是被水淹死的,娘說水里有水鬼,誰靠近就抓誰。」
我眼珠一轉,計上心來,「沒事,二嫂不怕。你偷偷編一個,我偷偷去撈魚,撈到了我就說魚是自己蹦上岸的,反正娘不常出門,出了門也不去河邊。
而且嫂子做的魚可好吃了,你饞不饞?」
「咋不饞呢!」
「那行,你趕緊編!」
聽見有魚吃,得貫喜上眉梢,很快便編了個魚簍遞給我,「二嫂,你真不怕水鬼?」
「不怕!我是水鬼它老祖宗!」
我是火爆性情,遇事說做就做,趁婆母還在呼呼大睡,我拎著魚簍就到了小河邊。
河水清澈,魚躍成群,沒一會兒我就抓了十幾條小野魚和泥鰍。
當晚的飯桌上,我端來一盤清燉小河鮮,婆母鼻子靈,一下子就聞出魚味兒了。
她怒了,「誰下河撈的魚,鬼催的!」
這一嗓子,好懸把正美滋滋嚼魚骨頭的得貫嚇得尿褲子,「娘,不是我。」
我見勢不妙忙道:
「娘,誰也沒下河,是今日不知怎的了,河里的魚啊蝦啊都急慌慌地往岸上蹦,就跟河里真有水鬼似的。后晌您睡覺時我去山根下挖山菜,看見好些人在岸邊撿魚,我便也隨著撿了些來。」
得貫見我說起謊話來臉不紅心不跳,默默地朝我伸了伸舌頭,而婆母聽見魚是撿的,臉色也緩和了。
「真格是撿的?那才撿這點?」
我:「……好嘞娘,明兒我去多撿點。」
婆母點了點頭,渾濁的眼睛里露出幾分擔憂,「有魚吃就多吃點吧——怕不是好事啊。聽村里積古的老人說,有一年河里的魚也是這般不要命地往岸上蹦,結果沒過幾天就大地動了,唉。」
我婆母王蘭花頗通「死也要當撐死鬼」的道理,那一晚不僅吃了滿滿兩大碗豆飯,還將盛放燉河鮮的盤子底舔了個干干凈凈。
得貫也吃撐了,「二嫂你做的飯真香,明兒我和你一起去撿魚。」
我哪有不愿意的道理,于是接連幾日又「撿」
了好多小河鮮回來,狠狠地給趙家打了打牙祭。
待到第七日,得貫嫌悶得慌,死活不去了,于是我只能拎著魚簍自己去河邊。
也是該著倒霉,那天我背著半簍子魚蝦往家走時,路過一片莊稼地。
青天白日的,突然自莊稼地里躥出一個尖嘴猴腮的漢子來。
那漢子雙眼猩紅,啥話也不說就瘋了似的硬把我往莊稼地里拽。
他這麼一拽,令我想起了錢財主那張臭烘烘的嘴,我登時便火冒三丈,拼盡全身力氣,朝他的襠部狠狠踢了一腳。
漢子被踢得齜牙咧嘴,甩手就扇了我一個大嘴巴。
「啊!」
娘的,他力氣太大了,這一巴掌扇得我嘴角滲血、眼冒金星,我不由疼得尖叫一聲,就是這聲尖叫救了我。
一個渾身臟兮兮拿著鐵鍬的高大漢子像大羅神仙般從天而降,他一把將我像小雞般拎到一旁,然后掄圓了胳膊,一拳砸在那無賴的眼眶上。
接下來的那一頓廝打我沒敢看,因為著實太慘了。
那無賴被打得太慘了!
打完之后,救我的漢子踩著那意圖污辱我的無賴,扭頭沉聲問我:「此事你如何打算?」
我咬了咬牙,「送交官府!」
那無賴一聽「官府」兩字,終于怕了,他那似是開了染料鋪的臉緊緊貼著泥土,嘴里含含糊糊地向我求饒:「別、別、此事鬧大,你的名聲、名聲也毀了,我、我賠銀子!」
這話不聽便罷,一聽,我更來氣了。
伸腿狠狠踢了他一腳,我怒罵道:「作惡的人是你,丟臉的人也是你,我行得正走得端怕個甚哩!我瞧你不像是第一回把良家婦女往莊稼地里拽,等到了官府有你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