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你說到做到,我正好借此時間充實自己。
「十年后,我不過三十,還是大好年華。」
一月后,他譏笑我。
「一干進士都已有了歸處吧?阿時你呢?
「沒有授官吧?
「你此生都會待在翰林院,與我這籠中鳥也沒有分別。」
三月后,他不嘲笑我了。
「姜時,我需要一個書童來做雜事。」
我戳穿他:「你是需要人陪你說話嗎?
「長日漫漫,獨自在這深深庭院中,你感受到了深深的孤獨是嗎?
「傅辛寒,游戲才剛開始。」
一年后,他哀求我:
「阿時,你與我說說外面的事!
「瑞王是否已是太子?與我們同屆科考的進士都封官了嗎?
「朱雀街上是否新開了食鋪,你與我說說!
「我以前都與你說這些的,我都說的……」
三年后,他頭發凌亂,精神已經有些瘋癲。
「這宅子鬧鬼,昨日半夜里,有鬼敲我的門!
「阿時,我錯了,你放我出去吧。
「阿時,我罪該萬死,你饒了我吧!」
他膝行著到我腳邊,嘭嘭嘭朝我磕頭。
「我罪該萬死,放我走,放我走好不好?」
……
我靜靜看著他。
「十年!
「到時你若還活著,我必放你走!」
其后兩年,楚皇走了。
瑞王登上了帝位。
那時李灣外派為知府。
臨行之前,他來找我。
「姜、姜姑娘,你可愿跟我一起走?」
我搖搖頭:「李兄,從今日起,你的路在遠方,我們怕是真要不同路了。」
李灣垂下頭,良久長出一口氣朝我笑。
「母親已催促數年,此行去任上,我怕是要成婚了。」
「這是好事,屆時記得給我寫信。」
「好!」
他轉身離開,背對著我揮揮手:「姜兄, 天高地闊, 無論我身在何處, 我們的心總是同路的。
「我永遠支持你!」
這些年, 在兄長的幫助下,我開了女學。
教授女子讀書認字,也會教看賬本、經商等。
并非個個女子都需入朝堂。
讀書便能明理,這樣不至于被男人那些論調拿捏。
有技能便能養活自己,如此便不用看男人臉色。
兩年后,邊境來犯。
兄長自請迎敵。
臨行前, 我們秉燭夜談。
他說:「當年收你做義妹, 是想我為兄長, 護你一生。
「如今卻要將這整個國公府, 將你嫂子你侄兒托付與你。」
我鄭重承諾:「兄長放心, 我必將宥兒視若己出。國公府是我的家, 我定然替兄長撐起!」
兄長出征,瑞王亦趁機授我為戶部的六品主事。
前線戰事吃緊, 還要靠兄長殺敵,此時那些老學究縱有不愿,也不敢多說什麼。
且在京都。
這只是芝麻綠豆大的官。
然而就是這個小官, 讓其他女子看到了光。
開始有女子參加科舉。
有女子再度出現在進士榜單上。
她們或許會被一直困在翰林院,又或是做修史之類不影響朝廷決策的職務。
可總歸,越來越多的女子走出閨閣,開始成為自己的大樹。
路。
總是需要前人一步步為后人踏寬。
十年之期到了, 我已經是五品戶部郎中。
我這才想起,我已經許久沒去看過傅辛寒了。
再度相見。
他滿頭白發,胡子有手掌那麼長。
明明我定期讓人送了錦衣華服, 可他卻衣衫襤褸破舊。
他躺在臺階上, 一邊傻笑一邊抓頭發里的虱子往嘴里塞。
我居高臨下看他:「十年之期已到, 你自由了。」
他看著我嘿嘿笑,啊啊啊啊比畫著。
太久沒說話,他已經忘記如何開口。
侍衛拉開大門。
外面是熱鬧繁華的街道和人世。
亦有燦燦金光。
侍衛一左一右架著他往外走。
到了門口, 他卻驚恐地掙扎起來, 死死扒拉著門沿, 不肯出去。
孤獨, 寂寞,禁錮。
日日夜夜,終于腐蝕掉他的靈魂。
傅辛寒。
當初, 我在無人的院子與鳥與蟲與地里的蚯蚓長談。
我數過一樹繁花到底有多少朵, 我數過整個花園到底有多少磚。
我摸過園子里的每一根窗欞,我描繪過每一朵荷花的模樣。
我埋怨春風, 我詛咒夏雨,我怨恨秋葉, 我憎惡冬雪。
那漫長的十年時光, 那三千六百五十多個日夜。
我便是如此熬過來的。
如今,你瘋了。
怕是永遠也不會懂了。
侍女小草上前:「大人,江南水患,陛下召您入宮議事。」
我理了理衣服上的落葉。
像是撣去記憶里那十年的塵埃。
「走吧!」
午后日光正好。
將我影子拉長, 拓印在京都的長街之上。
從此之后,我會一路前行,越走越高遠。
再不困頓于回憶。
<br/>
- 完 -
夜的第七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