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傅辛寒面若金紙,牙關嘎嘎作響。
我跟在兄長身后離開,繞過一個月門,他突然扶著墻劇烈咳嗽,我慌忙拿帕子遞給他。
沒一會兒,那帕子上便染滿斑斑血跡。
他朝我笑:「放心,死不了。
「既為你兄長,便會盡量活得久些,給你倚仗。」
回了席上。
兄長請梁王與滿場賓客做見證,與我結為異姓兄妹。
這一次,便連瑞王也詫異非常,深深看了我一眼。
端王和瑞王當場便給了賀禮。
端王賞的是一對和田玉鐲,瑞王賞的孤品硯臺。
如此喜事,梁王提議再飲一圈。
婢女上溫過的梅子酒,結果不小心灑在端王身上。
嚇得她不住磕頭致歉,瑟瑟發抖。
端王溫和地笑:「不要緊,本王正好也想去更衣了。
「聽你口音,像是江浙人。可會唱江南小調?」
21
聞弦歌而知雅意。
梁王大手一揮:「讓她隨你回府,慢慢唱給你聽。」
小小婢女,在他們眼里就是個物件,不值一提。
回了驛站,李灣正在廊下徘徊。
見了我,他飛奔上前握住我手腕:「總算回來了,怎生去了這麼久?
「一切可還好?那些人沒欺負你吧?」
兄長在我身后,低低咳嗽幾聲。
我趕緊介紹:「李兄,這是我今日認的義兄,國公府世子。
「我以后要跟義兄一起,住在國公府啦。」
李灣面紅耳赤松開我。
他看著衣衫華貴、氣質凜冽的谷焱,又看看笑盈盈的我。
眸底笑意漸漸凝結。
不過很快,他又燦燦笑起來:「所以從今日起,我們便不再同路了。
「沒事,姜兄本非池中物,我早有準備。
「我等著你大放異彩的那日!
「那我先回房間了。
」
這人。
我叫住他:「李兄,我已跟義兄說好要帶你一起,你若想去,趕緊收拾行李吧。」
李灣回頭,眉飛色舞:「我也可以去?」
「你不想去?」
「去去去,你等我!」
短短一瞬,他跑得殘影都不見了。
兄長笑了:「你這同窗,果真如你所說天真又赤誠。」
次日便是小寒。
兄長帶我們外出吃京都最好吃的臘八粥。
是西城門口一家不起眼的小門臉。
天寒地凍,一路上遇到好幾個賣孩子的。
清一色的全是女孩。
瘦削老漢追著馬車。
「三兩銀,三兩銀她就跟你走,小草她什麼都會干的。」
……
我摸了銀子丟到老漢手里。
很快,衣衫輕薄瑟瑟發抖的小姑娘被強行塞上馬車。
她眼淚漣漣,抓著車轅不停喚:「爹爹,爹爹……」
但老漢頭也不回,步入風雪之中。
我將她扶起,摸摸她干巴的臉。
「別叫了,他不是你的依靠。」
她吸著鼻子,小心翼翼朝我看來:「那你是嗎?」
「我亦不是。」
她眼淚滾滾而落:「那誰是?」
「你自己。靠自己,才永遠不會迷路和恐懼。」
「可我只是個女子。」
我看向紛紛揚揚的大雪,一字一句:「會有那麼一天的,到那天,我們女子不必依附任何人,可靠自己而活。」
到了城門處,恰好看到端王府的管事用板車拉著尸體往城外去。
守城將士撩開草席檢查時,我看到了那血跡斑斑的手腕上,有一塊指甲蓋大的黑色胎記。
管事解釋著:「她不知輕重,去逗弄殿下養的狗,結果被咬了,都是命。」
我看向兄長。
他點點頭:「是昨晚那個灑了酒的婢女。
「莫多想,你跟她們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
我們都是女子。
都是隨時可以被輕賤、被轉賣、被侮辱、被死亡的女子。
漫天飛雪,街上行人寥寥。
我輕聲問:「兄長,端王可算好人?」
兄長反問:「你不是看到了嗎?」
「那瑞王呢?」
兄長沉吟少許:「若為帝王,他不夠狠。」
可若太狠,又如何悲憫蒼生?
這個度,可真難把握。
臘八粥熬得極好,我卻食之無味。
我說想自己逛逛,兄長便帶著李灣先行回府。
積雪厚重,我沿長街而行,留下一串深深腳印。
最后,叩開了一處不起眼的宅子。
管家引我入內,瑞王正在煮茶。
我心里一個咯噔,腳步停了。
他將茶盞推過來,朝我淺笑:「坐,今日請你喝高山寒茶,本王一年也才能得三兩。」
湯色清澈,明明滾燙,入口回味卻清涼甘甜。
瑞王為我再續一杯,似乎閑聊:「昨日,你是如何得知落水一事?」
22
「是前日做了夢。」
瑞王抬眸,目光如鷹隼,死死盯著我。
我并未避讓,一字一句:「微臣有許多夢,不知殿下是否愿細聽……」
從前我籌碼不夠。
這場游戲我無足輕重,上不了桌。
可如今,我是谷焱義妹,我幫了他大忙,他該信我了。
瑞王玩味一笑:「殺了傅辛寒,就能聽你的夢嗎?」
我放下茶盞,屈膝跪下:「他的命無足輕重。微臣想要的是殿下的一個承諾。
「說來聽聽。
「若來日殿下登上帝位,微臣希望殿下能允微臣入朝為官。」
一路行來,不知有多少人詬病我。
是我不如他們嗎?
不!
是因為我是女子。
家境困難時,最先被賣掉的是女子。
客人看上,女子可以被隨意贈送。
為夫者,欺凌折辱女子。
女子若狀告,得先挨上三十大板。
這世道,于女子太難太難。
總要有人將這暗黑的天幕,撐開一絲縫,讓光漏進來吧。
那就,由我來吧。
縱使前路荊棘,縱使鮮血淋漓。
我也定要,砍出一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