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手中的動作停了下來。
我想起來了,這是家里,不是王府。
我不是王妃了,我不必天不亮就起床梳洗,穿厚重的錦衣華服,戴滿頭珠翠,維持所謂的皇室威儀。
就像做夢一樣。
回籠覺睡醒,我還是像在夢游。
簡單梳洗后,阿娘喚我到飯廳用膳。
我坐下來,沒吃兩口,便看見哥哥拿著一只饅頭從里屋走出來。
他看見我,眼神怪異:
「臭小魚,怎麼從宮里回來一趟,就變了個人似的,坐得這樣板正,叫人好不習慣。」
我左右看看,這才意識到,自己的確太正襟危坐了些。
在王府生活六年,言行舉止,竟已刻板成習慣。
阿爹邊吃邊笑:「這坐姿跟宮里的娘娘似的,你妹妹定是看見那些娘娘這樣端著,便學來了。」
「學這干什麼?在自己家里有什麼好端著的?」哥哥湊過來,道,「喂,臭小魚,哥哥要去打野雉,你想不想要?我給你弄一只活的回來養。」
他才說完,阿娘便罵他:「你別總這麼叫她,嘉魚已經到了議親的年紀,叫人聽見了不好。」
「有什麼不好?她嫁不出去才好呢,她這樣笨,嫁了人,說不定還會被人家欺負,不如在家待一輩子。」
「待一輩子?我跟你阿娘死了誰管她?你管?」
「那有什麼不行?」我哥冷哼,又問我,「要不要啊臭小魚?野雉可漂亮了,別一會兒哥哥走了你又后悔。」
我看著他,眼眶溫熱:「要。」
從前我只想著,嫁給蕭墨,便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
如今重活一次才知道,能和家人在一起,被疼著寵著,才是最幸運的。
哥哥怔了怔,怪異地盯著我:「你哭什麼?」
「我高興。」
「神神道道的,我走了。」
我吸吸鼻子,問他:「哥,你要去哪里打野雉?」
「玉山。」
我怔了怔,那姻緣廟,就在玉山。
「哥!」我急忙跑過去,「帶上我好不好?我也想去!」
我得去把那姻緣牌取回來,不然,心里總覺得不安穩。
哥哥驚奇道:「你也要去?奇了,你不是討厭野外有蚊蟲嗎……罷了,你去吧,就用我小時候的那把小弓。」
8
我跟著哥哥去時,并沒有想到,會遇見裴鶴陽。
他帶著一個隨從,走在幾個年輕公子中間,有說有笑,朝氣十足,時不時擺出彎弓搭箭的動作,引得年輕公子們陣陣驚呼。
其中一人先看見了我,連忙提醒其他人:
「裴鶴陽,那那那,那不是那誰嗎?」
「她怎麼來了?莫非是打聽到你要來狩獵,特意跟來的?」
「走走走,我們快走,別擾了人家的好事,裴鶴陽,你好自為之!」
「喂!你們……」
那群少年嬉笑著跑了,留下裴鶴陽一人一仆,慌張不知所措。
眼看我們近了,裴鶴陽才不得不端正神色,對我哥哥笑笑:「咳,是沈又思啊,你怎麼也來了?」
我哥似乎不悅,嗆他:「這林子又沒有主人,怎麼?你來得,我就來不得了?」
裴鶴陽目光短暫掃過我,干笑:「我并不是這個意思……」
「我管你什麼意思,妹妹我們走。」
我哥理也不理他,拉著我往前走。
裴鶴陽在原地站了站,去玉山的路只有一條,他只好跟在我們后面。
走著走著,我慢下了步子。
總和裴鶴陽這樣尷尬著,也不是辦法,我還是應該跟他解釋清楚。
趁著我哥不注意,我朝他走過去。
他原本在氣鼓鼓地埋頭走路,看見我過去,立馬站直,負手而立:
「沈姑娘,何事?」
「裴小將軍,那日在殿前,太后娘娘問我去姻緣廟……」
尚未說完,他醍醐灌頂一般,了然笑笑,眼底暗藏幾分得意,仿佛一切盡在掌握:「不必再說,我都明白。」
我覺得他不明白:
「不,你聽我說完,我那天其實……」
他擺擺手:「沈姑娘,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你是勇直之人,世間少有,但裴某家教甚嚴,未告知父母,不敢私自做主。」
「不是啊裴鶴陽,我那天是胡說的!」
他怔了怔,又明白了什麼似的。
「我懂。」他笑著,純凈的笑容里沒有一點雜質,卻讓人頭皮發麻。
我倒吸一口涼氣。
罷了,我就當他信了吧。
走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那姻緣廟便出現在了前方。
只是不知為何,廟前停著幾駕馬車,看著眼熟。
裴鶴陽問道:「誰在那里?」
他身邊那叫得寶的仆從說:「應該是寧王殿下,聽說,他要為太后娘娘祈福呢。」
蕭墨?
我一驚,回頭看著得寶:「這是姻緣廟,他來這里祈什麼福?」
「沈姑娘不知道嗎?這姻緣廟里還有個老君殿,許多人來這里求多福多壽呢!」
是巧合嗎?
我頭皮發麻,定了定神,對我哥說道:「哥,你等一等我,我進去更衣,去去就回。」
9
廟中熱鬧非凡,老君殿外,許多道士正在做法事。
我沒有看見蕭墨,循著前世記憶,找到了后院,那掛姻緣牌的參天巨樹。
好在還沒有人來過,我的牌子仍好好地藏在其中。
除了我自己,沒有人能找到它。
我松了口氣,伸手扯下來,攥在手心。
一回頭,卻正正好撞見蕭墨。
他立在門口,不知已看了我多久。
腦中「轟」的一聲,仿佛有一道雷炸開。
我攥緊牌子,盡力穩住心神:
「寧王殿下。」
他只是看著我不說話,許久,才啞聲問我:「你來這里做什麼?」
我不敢抬頭,咬了咬唇,道:「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