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甚是有理。
「那日我真該守在大殿的!」我照著銅鏡,看到眉心留下一道疤痕,實在苦惱。
沈臨拿起朱筆,坐在我面前,「九妹妹,想畫什麼花鈿?」
我仰頭看他。
落日余暉灑在沈臨身上,「大哥哥畫什麼我都喜歡。」
他想了想,而后動筆。
我秉著氣,連眼睛都不敢亂動。
待沈臨落筆,我望向銅鏡。
西府海棠,躍入眉間。
21
因要大婚,沈臨宅子收拾齊整后。
便要從秦國公府搬出去。
我閑來無事,也去為他收拾東西,那日在書房里卻看到一卷畫。
上面畫的是我小相。
少女粉紫紗裙,兩靨嬌紅,嫣然是我在吳江模樣,人像旁提了一行小字。
我指了指,「大哥哥,這寫的是什麼?」
沈臨將我抱在懷中,吻 了吻我額頭。
「輕舟已過萬重山。」
我不解其意。
「它的意思是,你之前遇到了很多苦難,但是只要你足夠堅強,總能走出。」
「往后只剩很好的一生。」
窗外花團錦簇,日頭高掛斜斜照進屋中,倒有些刺眼。
我突然笑了,「原該如此嘛。」
沈臨突然將我壓在幾案前親吻,「我們快些成婚吧。」
我用手指描摹他眉眼。
「好。」
番外(沈臨視角)
沈臨一生很少后悔。
卻有兩件事,哪怕死了坐在棺材里,想到它們也會立刻坐起來。
一是康平四年的上元節。
秦國公府闔府出門看花燈,他才四歲的小未婚妻也被乳娘抱著出來湊熱鬧。
糖人鋪子前,他看到她眼珠子一動不動地盯著小糖人,便同她說:
「九九,你想要什麼?我幫你買回來。」
她指了指小猴子,乖乖地說等哥哥回來。
可糖人拿到手時,身后卻傳來乳娘哭天喊地的聲音,她說九小姐不見了。
此后九年,他總是突然想起她。
直到那日,他聽到京城有人笑話,說衛小郎去了一趟江南,被鬼迷了心竅。
回來與家里大吵大鬧,要帶一個妓子回家,被衛太公狠狠打了一頓。
眼下沒有半年,連床都不能下。
沈臨記得, 他那日倚在窗邊,聽到他們在說那妓子, 名叫九九。
他不知為何, 突然便記下了這回事。
在南下辦事,路過吳江時, 突然便想要見見這個與九妹妹同名的妓子。
見到她時, 她被人逼著, 要將一壺酒灌入腹中, 她眉目可憐。
依稀能見到秦國公夫人顏色。
他心跳加快, 當著眾人的面將她帶回秦國公府, 只是她在府中過的并不好。
秦國公夫人憐她, 又嫌她。
他們本有婚約, 秦國公夫人卻不敢重提,她心里始終瞧不起在私巢子待了九年的女兒。
她那些姐妹們,更是瞧不起她從沒讀過書,一舉一動皆是輕浮模樣。
那三年,他明里暗里幫了多少,瞧她逐漸有了京都貴女模樣。
或許,此生他們都將這般平淡過去。
直到那日, 瓊林宴未過多久。
九妹妹突然找上他, 讓他解決衛棠糾纏。他想既然她求上他來。
那往后, 她事事都有他護。
只可惜, 康平十三年, 承恩寺山賊那回,他差點沒有護住她。
這是他第二件后悔的事。ყʐ
他留了人守著,只是沒算到她遇如此險境。
是衛棠以命相救,換她逃出生天。
那山賊二當家恨急了落第這回事, 哪怕三司會審都還了衛太公清白。
他仍是將一腔怒氣撒在衛棠身上。
幸而九妹妹撿回一條命, 只是頭磕在石頭上,一直醒不來。
衛夫人哭暈了好幾回, 一個婦人帶著兩具棺槨回鄉。
離京之前, 她托人送來一幅畫像。
他原想燒毀, 又留了下來。
衛棠與九妹妹, 從初遇便是錯的。
一個出自世家貴胄,一個只是畫舫妓子,再情深又如何?
衛棠從未將她看作平等的貴女。
在他心中愛慕 的一直是那三個月里的酒酒,愛的是那三個月她低聲下氣的討好。
沈臨不止一次慶幸, 趕在衛棠之前將她帶回。
他冷眼看,衛棠傷好被趕去臨川書院讀書,看他去了吳江卻再也尋不到酒酒。
后來, 這幅畫被翻出來過兩回。
一回是搬出秦國公府之前,還有一回是多年后,他們幼女已經開蒙識字了。
她在書房亂翻, 看到畫像娘親像是發現了稀世珍寶一樣,帶著畫來找他。
她指著那行小字,磕磕絆絆地念著。
「鴛鴦交頸期千歲。」
沈臨揉了揉小姑娘發頂,以一個月的桂花糕同她交易, 不許告訴娘親。
有些事遺忘,比記住要好。
畢竟往事暗沉不可追,來日之路光明燦爛。
-完-
啦啦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