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瞇瞇的摸著花白胡子,朝周父揖禮客套:「哎呀周老弟,三月接到你的調令,左等右等,本府可算把你盼來了。」
周父嚇得趕忙還禮,深鞠一躬:「賀大人,萬萬不可,勞您親自迎接,小人不勝惶恐。」
周彥站在母親旁邊,看著這一番熱絡寒暄,心里對賀知州印象極好。
接風宴上,他見到了賀知州家的兩個兒子和小女兒賀楚楚。
都是年齡相差無異的孩子,很快混熟了,玩成一團。
父親的任職很順利,沒有任何刁難和地方官員所謂的「欺生。」
想來真如賀知州所說,上任同知大人因病逝世,地方鹽糧,捕盜江防等問題無專人打理,武定府上下手忙,都盼著新任職的周同知早早前來。
周父自幼飽讀詩書,是個不折不扣的文人。
河工水利,撫綏民夷等事務,處理的倒也順手,只是巡視江防時,不知被誰擠滑了腳,摔了一身污泥,惹的衙門那幫捕快偷笑。
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雖是個高高在上的同知,那幫大老粗表面恭敬,有些方面還是十分怠慢的。
尤其那個鷹頭雀腦的王捕頭,誰都知道他是賀知州的小舅子,不好得罪。
興許是為官路上的這份領悟,周父對周彥的教育極其嚴苛。
書是要好好讀的,武也是要好好練的。
周彥生性好動,自幼習武,且底子不錯。
說起習武,周父倒是也有羨慕的人,他對周彥道:「你這點功夫都是苦練的三腳貓,不若你岳家秦叔叔,他那才是天生的好根骨,力大無窮,能倒拔垂柳……」
倒拔垂柳,那是個什麼概念?
周彥瞪大眼睛,一臉仰慕。
那位力大無窮的秦叔叔,從小就是他的偶像。
與秦叔叔家的女兒有婚約,也是從小便知。
那個女娃他是沒見過的,婚約其實也只是兩位熱血年輕爹自個兒定下的。
據說那時屠戶出身的秦父與周父在學院同窗了那麼段時間。
周父與周彥一樣,對力大無窮倒拔垂柳的秦父十分仰慕。
那都是前話了。
總之,周母對這樁口頭婚約是十分不滿的。
她是正經人家出身的小姐,從小讀了詩書的,大抵是骨子里不喜粗鄙之人的。
彼時周彥九歲,還不太能理解娶妻的含義。
但他骨子里,對那位能倒拔垂柳的秦叔叔家女兒,是十分期待的。
興許,她也能倒拔垂柳呢……
想想就讓人興奮。
周父說,等秦儉及笄,便讓你母親帶你去登門求娶。
周母說,話說這麼早做什麼,孩子才多大,日后有什麼變故也是未知的。
只要提起這事,母親總是不太愉悅。
但是周彥很愉悅,心里念著「秦儉」的名字,想象著一個力大無窮的女俠士,教他倒拔垂柳,胸口碎大石。
哦對了,關于胸口碎大石,是他一時好奇問的父親,秦叔叔那麼厲害,會胸口碎大石吧?
周父「唔」了一聲:「應該會吧,下次見了我問問他。」
哦吼,少年的夢多麼璀璨,趕快長大吧,長大就可以娶秦儉了。
真讓人興奮。
可是這股子興奮,在十一歲這年,徹底的破滅了。
秦儉登門的時候,又瘦又小,面黃肌瘦,畏畏縮縮,呆呆傻傻。
弱不禁風的小呆雞。
落差太大,周彥不能接受,一種被騙的感覺強烈的攻擊著他的內心。
氣憤之下,差點飆出了眼淚——
「誰要娶這個丑八怪!趕緊攆她滾!」
說罷,一腳踢在了板凳上。
一向待他嚴苛的父親,尚沉浸在秦家那場變故中傷心傷神,還不忘給他一巴掌。
「逆子,休得欺負儉儉。」
好啊,這一巴掌記下了,梁子是徹底結下了。
少年心性,使家教極好的周彥對秦儉下了手。
推搡她一把,罵她幾句,踢她一腳,揪頭發……
趁著沒人看見,出一口惡氣。
他也不是什麼惡人,知道秦儉孤苦無依才來的周家,周母雖然也不喜歡她,還是交代下去不準欺負她。
周彥本以為出口氣也就得了。
結果是越出越氣。
小丫頭片子是個悶不吭聲的,被揪了辮子既不反抗也不求饒,就這麼受著。
關鍵也不告狀。
像一團棉花似的,打在上面軟綿綿的,激不起任何痕跡。
這口氣,更郁悶了。
漸而發展成了,只要見到她,就忍不住罵一句,揪一下辮子。
有時候私心里想,說不定她其實就是個倒拔垂柳的女俠,故意深藏不露。
秦叔叔的女兒,焉能是平凡之輩。
可惜,那些年的仰慕和真心,終究是他錯付了。
弱就弱吧,還犟,好歹求饒一下,他也是不屑于欺負女子的。
后來總算學聰明了一點,見到他就跑。
這倒是有趣,他又有了新的壞點子。
她跑,他追。
她躲,他找。
反正不欺負欺負她,心里癢的難受。
這惡趣味到底是因為什麼,也不知道。
他雖不是正統的世家子弟,但在同齡人中也是頗出挑的。
書讀的好,功夫也不錯,待人知禮知節。
賀知州家的夫人,每次見他都夸一句。
賀家的兒子和女兒,都喜歡跟他一起玩。
尤其是賀楚楚,一向喜歡他,沖大人們都是甜甜的道:「阿彥哥哥待楚楚最好了,不像我小哥凈會捉弄人,楚楚最喜歡阿彥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