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就這樣看了多久,直到對上我的眼睛,他神情忽然無比柔軟,伸手捋了捋我的長發,勾起深深的唇角:「夫人,早。」
我在他的注視下紅了臉,將頭埋在他胸膛:「可是,我還想再睡一會兒。」
他身子微頓,心跳突然變得奇快,低頭吻在我頭發上,寵溺道:「好,我陪你。」
明德六年,春,我成了周彥之妻。
熟悉了都督府內宅事宜,才知周彥如今真的是權勢滔天。
這些年,他為皇帝做了太多的事。
蕭瑾瑜登基第二年,川黔水災,國庫空虛連賑災的銀子都拿不出來,是以倭寇造反,禍亂一方百姓。
皇帝開口請那些蕃王出錢賑災,絞殺匪寇,無一人肯應。
背地里,周彥便拿他們開了刀。
西廠辦的案,手段狠厲,皇室宗親一樣血流成河。
狠戾手段,使周彥名聲大噪,大寧朝的各路藩王,從此人人自危,談西廠色變。
色變歸色變,改動的還是要動。
周彥一步步走到今日,為蕭瑾瑜做了太多事,知道的秘密也太多。
甚至有些秘密,將來死了也要以晗押舌的。
他說:「儉儉,拼了命往上爬的時候,誰都未曾料想過今日,從前只一心想著做人上人,等到真的爬到了這個位置,卻發現全身而退已經不可能了,將來我,未必有好的下場。」
自古宦官掌權者,有幾個好下場的。
只不過往上爬的時候誰都不會往這方面想,只有等到身居高位,才幡然醒悟。
可惜已經來不及了。
這也是我了然之后,選擇回到他身邊,成為他的妻子的原因。
我握住了他的手,毫無畏懼:「將來無論結果如何,我都陪你一起,生死與共。
」
周彥笑了,眼底含著細碎的光:「好。」
在那之前,日子總還是要過得。
我與周彥成親時,朝臣天子都是送了新婚賀禮的,東西實在太多,堆滿了各處。
差人搬送時,有個暗色花紋的箱子比較特別,看著像女子梳妝用的妝匣。
我打開看了一眼,各式奇怪的玉器。
一時有些詫異,反應過來又面紅耳赤,趕忙的合上了。
周彥正巧在旁邊,目光落在我的臉上,從我手里接過箱匣,看了我一眼,彎彎勾起了嘴角:「工部趙大人說送了我一份特別的賀禮,昨晚找了半宿,原來在這兒了。」
我的臉直接紅到了耳朵,偏他卻還一副云淡風輕的樣子,抓住我的手腕,好笑道:「圓房?晚上試試?」
可見男人成了太監也是不老實的。
12
我甩開他的手,有些不甘心:「周彥,我還是清白之身。」
他愣了下,面上看著平靜,耳朵卻悄悄紅了,聲音又軟了幾分:「儉儉,我也是清白之身。」
我白了他一眼,哼了一聲:「你以為偷摸的遣散了那些美妾,我便不知廠督大人的風流史嗎?」
周彥慌了下,掰過我的臉,目光對視,誠懇道:「儉儉,自我坐上這個位置,送女人的很多,有時推辭不得也就收下了,但我沒碰過,你相信我。」
他很不安,急切的解釋,隱約間似乎又紅了眼梢:「我雖是個閹人,但絕無那種骯臟癖好,也不屑于此,君子慎獨,不欺暗室,卑以自牧,含章可貞,這是父親自幼教導的,是刻在骨子里的東西,我從不敢忘。」
說完,又委屈的哽咽了句:「你莫要,又冤枉了我。」
對外手段狠辣,鐵面無情的西廠廠督大人,讓人聞風喪膽的存在,此刻竟委屈的像個孩子。
執拗的表情,莫名的像極了幼時他欺負了我,遭周伯母斥責時的不服。
其實后來他年齡漸長,少年知禮,已經不愛推搡我了。
可是有一次我不小心崴了腳,恰好被他看到,四周無人,他一邊翻著白眼罵我笨,一邊伸手扶我一把。
這一幕又恰好被周伯伯看到,當下來了脾氣,無論我如何解釋,伯伯都是一句:「儉儉莫怕,今日我定要好好的罰他一罰,這等年紀了還如此幼稚,凈知道欺負妹妹。」
那日伯伯罰他跪地,用戒尺打了手心,聲音響的整個院子都能聽到。
周伯母和李媽媽不僅沒有阻止,還在一旁添油加醋的控訴他沒少欺負我。
我記得他也是如此表情,委屈又憤怒,一臉不服:「我沒有!你們莫要冤枉我!」
可見壞事做多了,即便不是你做的,別人也會認定了是你。
果然,后來伯伯搞清楚狀況后,一點也不愧疚打了他:「無妨,權當給他個警示吧,反正從前他也沒少推你。」
伯母也打了個哈哈:「男孩子皮糙肉厚的,打一頓就打一頓,有什麼可委屈的。」
可他后來就是很委屈,私底下攔住了我,打算坐實了罪名,推搡我一把。
然而待我抱著頭小心翼翼的看他,卻看到他一臉沮喪,收回了手。
「算了,君子不欺暗室,小爺不屑于此。」
時光一晃,令人猝不及防。
如今他已是而立之年,竟又會委屈巴巴的哽咽:「你莫要,又冤枉了我。」
又冤枉了我。
想來是上次那份冤枉,所承受的委屈還埋在心底,故而新怨舊怨,齊齊涌上心頭,竟紅了眼圈。
我頓覺好笑,忍不住樂出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