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是醉了酒,才說什麼他原是為著仇恨,后來也不僅僅只為著仇恨了。
他要站在萬人敬仰處,好叫你后悔。
阿姐,三爺這些年多苦啊!怎得你見了他就不能同他好好說句話呢?哪怕服個軟道個歉呢?
你沒瞧出來嗎?他心中還有你的。
阿姐……」
春生絮絮叨叨說了許多,自我將他撿回家中,他從未這般多話過。
我不是不肯服軟,亦不是不肯道歉,只是我沒錯。
老太太拿話框他們,他們便能信,卻不信我。
既不信,我再多說便是狡辯了。
狡辯無用,我亦不愛狡辯。
我將春生送回了門口,一個人又慢慢往回走。
蛙聲一片,沒有燈也不覺得黑。
江南就是這樣,只要不遭水災,種什麼都能長的很好。
稻子已有我膝蓋高了,看著就讓人踏實。
可過幾日我就要走了,或許就此失了土地,再也沒這份踏實了吧?
人給不了的這片土地曾給予了我,我要走了,卻帶不走這片土地。
新月如鉤,照不亮前路。
三日后我們上了的船,先到渭州,再換大船沿著運河北上。
第二日黃昏便到了渭州,我有些暈船,已然吐了一路。
阿爹尋了處客棧住了進去,我睡了一晚稍好些了。
阿元第一次來渭州,渭州本富庶繁華,逛了一日還不曾逛完。
待回客棧時,阿元還依依不舍。
終究還是個孩子,前幾日還為分離傷感,見了新事物又將那不值錢的感傷全忘了。
我又有些欣慰,能將她養得這般快樂無憂,亦是大不易的。
又歇了一晚,第二日一早我便去尋北上的大船。
問了一路,竟都說船滿了,或是被包船了。
我回去同阿爹說了,阿爹同我一般覺得奇怪。
渭州到京城的船,一日少說也有十來艘,怎的就沒一艘能容我們三人呢?
莫非去京城的人就真這般多嗎?
我又在港口等了一日,依舊沒找到船。
阿爹有些急了,親自去等了一日,黃昏時回來了。
只表情不大對,像是高興,又像傷懷。
「有艘船愿意捎我們。」
「真的?」
「我尋去問時出面的是個管家模樣的人,說恰還空著幾個船艙,愿意捎我們一程。我當時聽了還挺高興,他又說要去請示主人,待出來時,后面跟的是晏溫。」
阿爹搖搖頭,眉頭緊鎖。
「阿時,我們坐還是不坐?」
「他既允了帶我們一程,為何不坐?就當是他將我們的莊子搶走的利息。」
我沒想到,竟然會這般湊巧,他亦要回京去。
49
船分三層,最下層住的都是護衛船工之類,二層住的婢女小廝,三層應該住的是如晏溫這樣的主子。
空下來的三間艙房恰在二層,比想象中更寬闊舒適些,推開船便能將外面的風景盡收眼底。
我們若是自己租,不一定能租到這般好的。
不得不感嘆,權力確實是個好東西,即便只是下人,吃穿住都比普通人不知好多少。
阿爹去尋了管家,要按市面上租船的價格給銀子。
管家很是客氣地將阿爹請了出來,讓阿爹去將銀子給晏溫,他做不得主。
阿爹自不會因為幾兩銀子的事真的去尋晏溫,畢竟我阿爹該是比我更想就這樣相安無事地湊合到京城的人。
能不見盡量少見面才是首選。
我自上了船便昏昏沉沉,窗戶成天成夜地都開著,喝了暈船的藥也無濟于事。
阿元長大知事后第一次出遠門,興奮的不得了,每日上躥下跳,精力好得叫我羨慕。
只是羨慕罷了!我想追她也要追得上。
船上并無年歲相仿的小孩兒陪她玩兒,晏家的下人是極有規矩的,無事話都不會多說一句。
玩了幾日阿元便覺得沒意思了,風景日日相似,又總是下雨,船艙有些潮濕,春生來了幾次,看我萎靡不振,送了許多梅子來,又親自安排吃食。
實則吃食上實在沒什麼能挑揀的,一日三餐皆再精致可口不過,叫我自己做我不定能做得出來。
連著三天陰雨,好不容易一個晴天,阿元拉著我去甲板上透風。
快要夏日了,可風依舊是惱人的大。
我幼時上躥下跳,自覺沒什麼能難得倒我,卻不想獨獨暈船,暈便暈吧!還趴在圍欄上吐了。吐了也就罷了,待我抬頭,三層的甲板上恰立著晏溫同那劉月盈。
我在晏溫面前丟的臉不知多少,且從不覺得羞惱,可今日不一樣,我如今是要做個堅強且能耐的寡婦的,卻連坐船這樣的小事都做不好,我連行禮都不曾,咬唇回了船艙。
裹了被子躺在小床上,暗暗發誓再也不出去了,阿元叫我我也不出去。
不一時劉月盈倒是先尋來了,帶了許多暈船的藥同小點心來,親切溫和的關心了我一番,將女主人的架子做得十分足。
我心情不大好,只淡淡地應付著,她不僅生得美,心思也是通透的,看我模樣不耐,便帶著丫鬟走了。
只那叫紅泥的丫頭不大開心,約是她家小姐從不曾被人這般不咸不淡地對過,她關艙門時瞪了我一眼,那一眼里分明寫著不識好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