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路途遙遠,你切小心才是。」
他帶我尋了兄妹兩人,我要付定金,他卻不讓,搶著付了。
一點風也無,我同他立在街頭,他依舊笑嘻嘻地看著我,同我說道。
「待你回來了,定要請我吃杯酒才好。」
然后他轉身,天這樣熱,汗水濕透了他的脊背。
「魏同,待我回來了,定然請你吃頓好的。」
他轉頭看我,天邊昏黃一片,他就隱在那片昏黃里,眉眼溫暖柔和,他說好。
他都說「好」了,可他終究不曾遵守。
同千千萬萬次離別一樣,我以為只是極平常的一次。
可原來卻是最后一次,再見他時,他再也不能對著我笑。
我有多悔,那日至少,至少同他說句保重。
我幼時喪母,因著年歲還小,并不覺得如何。
只少了那樣一個人罷了!只是少了一個人,可我有阿爹。
后來我痛失摯友,沒了晏溫,才將世事無常看透,才知不是所有的分離,還能等來再見。
或是極平常的一個早晨或者黃昏,那人笑著轉身,卻再也沒能回來。
活著的人該多疼,可去了的人卻一無所知。
是不是因為一無所知,所以去時,才連再回頭看一眼都吝嗇?
可活著的人,那時也沒能多看一看那慢慢遠去的背影。
多疼,多遺憾啊?
疼又如何?遺憾又如何?他終究再也不曾回來。
38
我將巧巧留下,同老太太說要出趟遠門,老太太沒問,她或是猜到了,只將木魚敲得更響了。
阿爹知道,卻不攔我,他知道攔不住。
待我到邊城時已是初秋,風一吹便是滿天黃沙。
遠遠連人影都瞧不見,白日里百姓亦是閉門不出。
若不親見,全憑想象誰也想不到戰爭是如何殘酷。
沒了兒女的父母,失了父母的兒女,悲戚瘋狂,在大街上裸奔的妻子。
我不忍多看,再多看一眼,便要被那巨大的悲哀逼瘋。
可戰爭還在繼續。
費了多番周折我才打聽到晏溫的消息,他帶著一萬人出了城,已五日過去,還杳無音訊。
出了邊城便是戰場,我只能等。
又幾日,前方傳來了大軍得勝的消息。
可晏溫同春生不曾回來,我求到魏老將軍處。ýž
老將軍須發皆白,只搖頭說已派人尋了幾日,只怕兇多吉少。
他自請帶著一萬人去突襲,如今一人未歸。
我問清晏溫了去處,帶著雇的兄妹二人出了城門。
尸山血海里,尋了一天一夜。
晏溫使的那把長槍還是魏老將軍親賜的,那槍就深深插在一處山坡上。
紅纓在漫天黃沙里飛舞,刺得我眼睛疼,我終于尋到了他們。
我尋到了快要死了的晏溫春生,甚至不敢多看一眼,只同那兄妹二人咬牙將他們背回了邊城。
直至大軍班師回朝,他們亦未曾醒來。
家中的郎中來了又去,亦不見他們醒來。
人未曾醒來也就罷了,家卻叫禁軍圍了。
阿爹亦不能上朝去,郎中進不來,藥材亦沒了。
「阿爹,好端端為何會這樣?」
我急得掉淚卻無計可施,阿爹亦憔悴得不成模樣。
「聽聞劉副將進了一趟宮,陛下便使人將魏老將軍府邸圍了,又說戰事久久不平,皆是有人通敵賣國……」
阿爹沒說完我便明白了,晏溫就是那通敵賣國之人嗎?
有人要害他,卻為何要繞這樣一圈?
當初他要從軍阻了他便就是了。
可阻了又如何?以晏溫心性才華,有一日位極人臣功高今古只是時日問題。
直至許迎歌尋來,我才知緣由并不如我想象中那般簡單。
朝事詭秘,豈是我一個只知家事的姑娘能懂得的?
直到后來我都不曾懂。
「你要他活還是死?」
她笑得很好看,可問出的問題卻這般誅心。
我如何舍得他死?又如何能讓他去死呢?
「你離開晏家,離了他,日后再也不見,我阿爹便能救他。」
是了,她有個了不起的阿爹,朝中大事,做主的可不就是她阿爹嗎?
于是我寫下了和離書,拿走了家中僅有的銀子,拜別了老太太,帶著阿爹出了門。
自此我同晏溫,再無瓜葛。
可待出了晏家的門,我才知魏尚書因著貪墨罪,全家獲罪,男丁不論年紀,皆已斬首。
我去給魏同收尸,竟連哭都不會了。
明明說過待我回來就要請他吃頓好的,可他不曾遵守約定,算什麼摯友?
誰同意他這般不聲不響地去死的?
39
我用從晏家帶出來的那僅有的銀兩雇人將他同他阿爹阿娘埋了,我能為他做的,也只這一樣了。
已是深秋,天冷得出奇。
我瑟縮地坐在魏同的墳前,手早已凍得通紅。
「你總說我那日能陪你痛快喝頓酒就好了,今日我便陪你好好喝一杯如何?只這酒不是好酒,你莫要嫌棄才好。
魏同,我沒了你,如今亦沒了晏溫,我終究是沒了他,或是那人欠他的?連老天都不叫我同他在一起嗎?
可我從不信命,我從不信命,才明知他真正的仇人是我生父還嫁了他。
可魏同,如今我竟有些信了。」
那天我醉了酒,待我醒來時,旁邊放著一個小小的包裹,包裹里裹著一個小小的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