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還有這樣一遭事兒啊?那杏樹枝丫伸到了你家院里,算來也該是你家的,吃便吃了,有什麼要緊?還值當你專門賠不是?」
老太太笑了笑,眼角的皺紋便愈發深了。
又說了幾句話,我便要告辭了,老太太叫浮光來送我。
還叫烏媽媽給我裝了好幾樣蜜餞,說都是秋日時自己用果子做的。
我歡歡喜喜出了晏家,又同浮光約好過幾日便來同她玩兒。
她點頭應了,笑的時候嘴角有米粒大小的兩枚梨渦,好生可愛。
我有些嫉妒她生得好看且頭發濃密烏黑,心里又有些喜歡她。
她算是我的第一個可稱之為朋友的小姑娘。
小姑娘的心思就是這般別扭的,嫉妒得明目張膽,又喜歡得莫名其妙。
晏溫家雖是我家的鄰居,可他家同我家是不一樣的。
他家燒上好的銀霜炭,家里除了烏媽媽,還雇了個做飯洗衣的婆子,且還能養一個浮光那樣看起來身嬌肉貴的小姑娘。
且那小姑娘穿的用的都是頂頂好的,我阿爹說得對,晏家是有底蘊的,總之比我家強得多。
冬日雪多,我又怕冷,多是在屋里待著,做些吃食或看書寫字,或操心自己的門牙是不是長出來了。
隔壁院子偶爾傳來讀書聲,是少年獨有的清越。
我忽想知道晏溫那樣的少年讀書時是不是也會搖頭晃腦?他搖頭晃腦時又是什麼模樣。
這樣的心思一起來,一時間便壓不回去了。
有一日隔壁院里又傳來讀書聲時,我便搬了那架舊梯子爬上了墻頭。
本就是一進的院子,站得高便能看得一目了然。
東邊的屋子窗戶開著,少年肩膀以上都露在外面,他側身坐著,手里拿了本書,慢慢地讀著。
「昔在帝堯,聰明文思,光宅天下。將遜于位,讓于虞舜,作《堯典》。
日若稽古帝堯,曰放勛,欽、明、文、思、安安,允恭克讓,光被四表,格于上下。克明俊德,以親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協和萬邦。黎民于變時雍。」
讀的恰是尚書,我平日讀來只覺艱澀,不知為何他卻能讀得如此朗朗上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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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讀書并不如我想象中搖頭晃腦的樣子,脊背挺直,連握書的手都是端正異常的。
連讀個書都這般板正好看,我坐在墻頭看他,或是看得太過明目張膽了,少年轉頭,眼睛直直望向了我。
那目光如有實質,牢牢將我釘在了原地。
雪噗嗖嗖地下,我扯了扯嘴角,想笑一笑,或是被凍僵了,或是別的,總之那笑終究沒成。
叫你閑得慌!!!
我在心里扇了自己好幾個嘴巴子,然后默默下了墻頭。
當成他不曾看見我,我也不曾爬上墻頭偷看一個讀書的少年郎。
如此我安分了幾日,在冬日難得的一個晴天,烏媽媽敲響了我家的房門,遞了一張帖子來,說浮光請我后日去家中賞梅。
我生平第一次收到粉色且散著香味的帖子,歡喜得一夜都未睡著。
雖晏家的梅樹只一棵,就長在墻角,我若想看,搭個梯子日日都能賞。
我將這事兒同阿爹說了,他比我更鄭重,再三交代我一定要去買件像樣的首飾。
又將這月的俸祿全數給了我,一文也不曾留,說他這月便不飲酒了。
我想起浮光發上纏的珍珠發串,其實我也想要一串的。
第二日我生平第一次裝了三兩銀子出門,或是從未拿過這許多錢吧?或是我將荷包捂得太緊樣子太鬼祟?
總之,還沒出巷口,我便遇見了幾個穿著襤褸且流里流氣的小混混。
說他們小,確實是真的小,年歲同我差不多大,又黑又瘦,臉頰皴裂發紅,伸出來的手已腫脹潰爛。
此時他們正圍著一個穿著靛藍氅衣的小孩兒撕扯。
我從不多事兒,可巷子就這樣窄,我本想就這樣無聲無息地穿過去的。
可地上都是前幾日下的雪,巷子又窄又深,雪化了,又結成了冰。
我就這樣吧唧一聲摔在了地上,摔得太響,那群小混混被驚動了,皆轉身來看我。
我屁股摔得疼極了,只能咬牙切齒地站起來。
剛才不該走過來的,該轉身回去,待人都走了再出來。
更悲催的是,我的荷包掉在了地上,我極快地撿起來了塞進了袖口。
「老大,這小丫頭荷包里有銀子,我剛瞧見了。」
小孩兒吸溜著鼻涕,指著我說道。
他們想搶我的銀子。
搶旁人同我無關,搶我的人就不成,可他們竟然圍過來搶我的銀子。
那穿靛藍氅衣的小孩兒見這群人向我圍過來,竟跌跌撞撞站起來,臉臟得不像樣,他也有一雙明亮的桃花眼。
「你們瞎眼了,明明小爺看起來更有錢……」
他開了口,或恰是變聲期,聲音像鴨子。
這是個腦子有坑的貨。
12
待我扯著這腦子有坑的貨一邊喊一邊跑到我家門口時,他已然喘得像個破風箱一般。
他蹲在地上喘著,見沒人再追過來,我便一屁股坐在了門口的臺階上看他,我一度以為他會這般喘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