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是他的小孫兒送他過來的,他小孫兒十六七歲,身長玉立,膚色如雪,遙遙看去,很像鳳長鳴。
我看著他發呆,一顆黑棋在我手上停駐了許久,怎麼也落不下去。
「我想在死前,去一趟南疆。」
葉懷庭想勸我,可嘴唇動了動,最后還是選擇了閉嘴。
我到南疆的時候,正碰上南疆一年一度的祈神節。
桑靈花鋪了整整一條街,兩旁的百姓歡呼雀躍,幾個盛裝打扮的姑娘則赤腳踏在這條花路上走向高臺,向神明祈福。
南疆再沒皇室,可他們的信仰依舊不滅。
我跟著祈神的隊伍往前走,最終來到南疆皇宮的遺址。
這座宮殿真的如傳聞所言建在玉石山上,宮殿通體都是玉石所筑,墻體微光閃爍,周圍浮云游走,像是九天仙宮。
我站在盤旋而上的玉石山梯前,雙手合十,做了一個南疆禮,而后,我跟著南疆百姓一起走上了這漫漫的長階。
長階的盡頭處,聳立著一座高臺。
「三十年前,我們南疆最后一位君主就死在這座高臺上,聽說死前往手上割了三道血痕,血流三千注,只為向上天祈福。」旁邊的一個小姑娘和同行的少年說道。
我閉上眼,恍惚間,腦海中浮現出一幅畫面——萬丈高臺上,云霧繚繞,他著一身空蕩蕩的華服,雙手合十,虔誠地跪拜上天。ӳƶ
他明明形容枯槁,可漆黑的眼眸似湯湯春水,安定從容。
「一愿南疆安樂,再無戰火。
「二愿冤魂得雪,重入輪回。
「三愿我妻昭華,一切盡意,百事從歡。」
番外:
十二歲那年,大昭皇帝攻進南疆,從邊境到南疆皇宮,他一路屠殺,血洗我南疆城池。
他破城那日,我拿著弓箭站在城墻之上,射出了我這生,最失敗的一箭。
凌厲的箭尖破風而出,穿過他的胸膛,釘在他背后的血河里,白色的箭羽染成血紅。
他嘔了一口血,倒下馬去。
我看他在侍衛的攙扶中抬起頭,隔著漫天飛雪朝我露出一個嗜血的笑。
我這一箭沒有殺死他,我們南疆就注定成了敗寇。
后來的記憶變得殘破,我只記得幾個零碎的片段。
大概是皚皚的白雪里,父母兄弟的尸體堆成一座小山,他們死得凄慘,殘體都是殘破的。
我的長姐站在祈福的高臺上,紅衣似血,笑得絕望又張揚。
“南疆皇室錚錚傲骨,絕不茍活。”
她說完跳下高臺,跳下這個她為南疆子民祈福的高臺。
紅衣烈烈,猶似厲鬼。
大昭皇帝笑著轉過頭,看向我,重復了一邊我長姐的話。
“南疆皇室錚錚傲骨,絕不茍活?”
“我偏讓你活。”
2
我被他帶回了大昭的皇宮。
從南疆到大昭,一共要路過十三座城池,每路過一座城,他都要將我禁在囚籠里,游街示眾。
有些人在哭,有些人在笑,有些人叫我太子殿下,有些人叫我階下囚。
我明明睜著眼,可我的視線里血紅一片,只有幾道模糊殘影。
他們圍繞在我的身邊,問我怎麼還不去死。
我不是沒有想過死,萬念俱灰的時候,我也想過一了百了。
可他就是喜歡看我這副樣子。
生不得,死不能。
所謂茍活。
他不能人道,折磨我的方法陰毒又殘忍。
有一次我逃了出去,躲在花叢里不敢出聲,那時候我在想,我要怎樣死,才能死得干凈些。
然后,我遇見了我的小殿下。
她很小,撥開花叢看我的眼神純真得像是一只幼犬。
旁邊的侍女叫她公主,這時我才知道,她是那個狗皇帝的女兒。
我想殺了她,掐住她的脖子,折斷她的脊骨,絕了狗皇帝的血脈。
可她蹲下身,真誠地問我:“哥哥,是誰欺負了你。”
她是純善之人,信仰不允許我殺她。
她果真是大昭最尊貴的小公主,不過是開口討要了一下,我就成了她的玩伴。
3
起初,殺欲每夜都折磨著我。我無時無刻地不想殺了她,可她從不察覺我眼里的苦毒。她總是笑嘻嘻地朝我跑過來,撲進我的懷里,一聲聲地叫我哥哥。
那兩個字軟綿綿的,一點點地修補我破敗的靈魂。
我的恨從來沒有減少,可和恨交織在一起的,是無盡的欲念。
那日早晨,她赤著腳跑來我的宮里,一雙眼睛澄澈明亮,像是一只小兔子。
“哥哥,我喜歡上了葉家小公子,葉懷庭。”
她說得話一個字一個字地砸在我的心口,我只覺得我那顆本來就半死不活的心臟更加血肉模糊。
那時我便知道,我無藥可救了。
我竟然愛上了仇人的女兒,我竟然將她當作救贖。
可我的靈魂已經依附著她生長了,我都認命了。
她卻笑著把我剝離開,對我說,她喜歡上了別人。
4
“父皇,我不要他了。”
小殿下說這話的時候驕縱得很,像是高高在上的神明賜死一只螻蟻,那樣隨意。
我被狗皇帝帶回了他的宮殿,他喂我喝下催情的藥酒,一邊揮著長鞭抽打我,一邊告訴我,我痛苦掙扎的樣子是如何不堪與骯臟。
我最痛苦的時候,小殿下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