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曾怪過我?」
我只覺得疲憊的很,累的說不出話,搖了搖頭。
「他一直愛著你。」林窈娘滿臉愧疚,「琉兒,你要好起來……」
我好不起來了,我知道。
外頭的雪慢慢落著,叫我恍惚間看到了十多年前的雪夜。
那時我高燒了三日,夢中迷迷糊糊要死了,那感覺和現在無比相似。
我大約要死了,又歪頭咳出一大口血。
「琉兒?琉兒?」林窈娘慌了,忙起身呼喚太醫,「太醫!太醫呢!」
我盡力捉住她的衣袖,努力開口:
「姐姐……蕭予安什麼時候回來。」
「他三日內就可以回來了,琉兒,你會見到他的!會的!」
是嗎,三日后啊,那麼今晚他不會來了。
我勉強支撐著,朝林窈娘一笑:
「姐姐,我沒事,只是想吃你做的棗泥糕。」
「好好好,姐姐回宮給你拿,你且等著姐姐。」
林窈娘的眼淚噼里啪啦地落在我的手上,她努力擦干淚,慌忙起身。
她推開門跌跌撞撞地跑出去。
瞧著她離開了,我才放下心,任由自己的身子沉下去。
外面大雪呼嘯,天地間銀白一片。
像極了十三歲那年的雪夜。
只是再不會有一個少年,站在那一片風雪外,等我醒來了。
后記:
蕭家的名號是按照國泰民安為次序。
父皇這輩叫蕭予安,我叫蕭許國。
大周宏啟元年,我接過父皇留給我的,一個國泰民安的大周。
父皇登基時,大周民生凋敝,內憂外患,他費盡了心力,才叫百姓過上安穩日子。
在我的記憶里,父皇賢明儒雅,向來處變不驚。
可父皇從泰山祭天回來的那日,就變了。
那天我母后哭的像個淚人。
她從來端莊嫻靜,未曾如此失態過。
她叫我出去,我以為父皇欺負了母后,就坐在門外靜靜聽。
「她有沒有只言片語留給我?」父皇顫抖著聲音。
娘親只是沉默,壓抑著抽泣。
母后口中的她,是誰?
不知為何,我想到了一個溫柔孤單的身影,但是始終想不起她的樣貌。
大概是因為她總生病,閉門不出。
父皇從母妃宮中出來,像是一天之間蒼老了許多。
父皇從前勤政,如今更是不顧惜自己的身子,整夜地撲在政事上,叫母后擔憂。
后來我當了太子,也到了選妃的年紀。
如花一般的貴女們站在我面前,她們含羞帶怯,不敢抬眼瞧我。
唯獨劉尚書家的小女兒劉妘,睜大那雙水眸,好奇地打量我,舉手投足間帶著頭頂的流蘇步搖都顫抖,叫我心一動。
我想選她。
父皇卻輕輕制住了我,他告訴我:
「最喜歡的,不要選入宮中。」
我不解:「為何?我會疼她寵她,為她在這宮中遮風擋雨。」
父皇只搖頭:說遮風擋雨,可這風雨都是你帶給她的。
父皇說的不對,他與我母后不是恩愛白頭,一輩子相敬如賓嗎?我怎不見什麼風雨?
我沒聽父皇的,還是選了尚書家的小女兒。
我會照顧好她的,會給她后宮獨有的殊寵,怎麼會叫她面對風雨,香消玉殞呢?
父皇糊涂了,這世上哪有兩情相悅,深愛對方,卻落得凄涼下場的故事?
我會保護好她。
父皇退位了,將大周交給了我。
他老了,也漸漸記不得許多事情。
照顧他的宮人都知道,父皇他愛吃粽子,愛吃供佛的福餅。
「琉兒。」
父皇常常念這個名字。
新來的宮人不知道,那是從前貴妃娘娘的名字。
父皇駕崩在一個雪夜,宮人找到他時,他正坐在冷宮門口。
一肩風雪,須發皆白,神態安詳。
父皇駕崩后,史官整理了前朝的史書,交由我翻閱。
父皇他生前仁慈、寬宥、憫下、善納。
苛刻如史官們,竟也挑不出他半分錯處,這本史書前半生看去,花團錦簇。
唯獨退位后的后半生,父皇終日沉迷燒符煉丹,求仙問藥,史官說他「昏聵」。
史書里還提到舅舅家中的長子林念,作了將軍,守著北境終身未娶。
這個叫魁摩人聞風喪膽的將軍,卻有個繾綣的名號:朝念將軍。
有人說他是念著為前朝而死的父親;有人說他是一心為國,不改朝夕;還有人生了一點桃色心思,說將軍從前喜歡一個姑娘,名字里就有個「朝」字。
不過林念已死,這些說法都已不可考。
又因他性格狠戾,魁摩降兵不論老弱,一律坑殺,不留活口。
史書下筆太狠,說他:「實狠決,性孤戾,不加憫。」
最后,關于父皇前半生勤政為民,后半生卻沉迷神佛之道一事,眾說紛紜。
有人說父皇怕死,有人說父皇怕大權旁落,有人說父皇怕百姓受苦。
他們都猜錯了。
父皇他是怕沒有來生。
-完-
鳩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