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將軍,打了勝仗意氣風發地趕回來,想來娶他送過玉佩的愛人,卻被埋伏的匈奴殘部圍剿,永遠埋在了厚厚的雪堆下,尸骨也沒能尋回。
伴隨勝仗一起回京的,有我的小將軍的衣冠冢,也有謝大將軍被安置在棺槨中的尸骨。
謝家滿門忠烈,都是上過戰場殺過蠻虜守著國家的好兒郎,可如今只余一位年邁的護國將軍,白發人送黑發人,余生孤獨地守著兒子、孫兒的靈牌度過晚年了。
太子來見我時,我仍舊稱病不出。
他這次沒有離開,而是托嬤嬤給我送來了一塊玉佩。
拿在手中時,熟悉的雕刻貔貅的花紋,讓我一瞬間冷掉了全身的血。
我與太子在無人的亭中相顧無言。
「這是在子衡遇難處找到的。」太子說,「老將軍說子衡戰時很是穩重,那日班師回朝,他在路邊撿到這塊玉佩,便突然駕馬離隊了。」
我沒有多的心思去思考了,想的更多的,是我放在妝奩最底下,用一塊絹帕細心包裹住的玉佩,和那日阿爹拿走又還回來的玉佩。
阿爹說,我嫁不了謝子衡的。
阿爹說得不錯,來年七月,我一身火紅華麗的嫁衣嫁進了東宮,成了太子妃。
7
我的魂魄在丞相府待了七日,日日聽著阿母和金魚敲著木魚誦經。
其實我很想告訴她們,她們超度不了我的,我就在她們身后,時候到了,我自會入輪回。
宮中人或許是還在猶豫著什麼,遲遲沒有動靜。
阿爹倒是來了靈堂幾次,次次都是注視了一會兒我的牌位又轉身離去,不曾說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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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等來了明珠,我的已經有了身子的妹妹。
按理說被禁軍把守的丞相府不能進人,可明珠嫁得好,她的夫君是皇上一母同胞的弟弟逍遙王,圣眷不衰。
所以明珠很輕易的就能進來。
我直到死,都還是這樣羨慕明珠。
她的名字取得很好,在家時是阿爹阿母的掌上明珠,出嫁后英俊深情的逍遙王許諾她一生一世一雙人,是她夫君放在心尖尖上的掌上明珠。
就連這太子妃之位,也是當初明珠不愿意嫁,才被阿母運作給我的。
否則,憑我這私相授受的名聲,皇后再不介意,我也是做不得皇家兒媳的。
「囡囡回來了,囡囡啊,你說,你阿姐到底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呢?」
阿母又衰老了幾分,頭上甚至還有了幾根白發。
阿母其實不過三十多歲,與她同齡的貴婦人沒有一個顯現出老態的,可阿母看上去,就是老了。
「阿母,阿姐過得太苦了。」
我沒想到,如今最懂我的,竟是我嫉妒羨慕了一生的妹妹。
明珠為阿母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亂的發絲,她懷著身孕,在金魚的攙扶下努力坐了起來。
「阿母,阿姐這一生,這一樁樁一件件事,沒有一件是讓她如愿的。」
我看見阿母似乎有些恍惚,有些不解。
是了,阿母定是不解,為何我會不如意呢?
阿母將我培養成了聞名京城的貴女,又親手將我推進了東宮,我從明儀郡主,變成了太子妃,最后身居高位,成了皇后。
阿母不解,我已經擁有了天下女子中最好的歸宿了,還有什麼不滿的呢?
可是阿母忘了。
阿母忘了我曾在數九寒天每日練字兩個時辰,刺繡,書畫,琴棋,我不曾有一分懈怠,每日的行程被安排得滿滿的,連個交好的閨中密友都不曾有。
阿母說,我嫁給太子是好歸宿,可太子妃的位置,是明珠曾說「不愿夫君妻妾成群」拒絕掉后,被強按在了我的頭上,只為了一個比祖母的七品還高的五品誥命。
阿母是否忘了,我也有心儀的郎君,是這世間最好,最懂我,最疼我的好兒郎。
「我只是為了寶珍好。」阿母執拗地說著,繼續自顧自敲著木魚。
明珠不再多說了,她注視著阿母好一會兒,才起身離去。
「阿母放心,王爺說,皇上不會對姜家下手的。」明珠自幼長在祖母身邊,到底與阿母沒有那麼親近。
我想,阿母或許傷心了吧。
阿母總是這樣,為我好,為明珠好。她總愛說些這樣的話,再不顧我的意愿為我強加許多枷鎖。
8
我又去見了我的阿爹。
他端坐在書房,如記憶中一般嚴肅的模樣,一筆一劃在宣紙上寫著什麼。
我湊近了看,紙上是密密麻麻的珍字,其余廢紙上,又全是衡字。
原來阿爹還記著謝子衡。
我以為過去這麼多年,他早就忘了。
阿爹是被大夏百姓交口稱贊的清廉丞相,樂善好施,政績斐然。
他官途中唯一的污點,就是當年匈奴一戰,奉命暗殺謝子衡。
先帝體弱多疑,見不得謝家手握軍權,又后繼有人。
謝子衡的父親戰死沙場,可謝子衡還活著。
于是這個鋒芒初顯的少年將軍,被我的父親用他親手送給我的玉佩騙進了雪山,被一群死士殺死在了厚厚的白雪之下。
新皇不能殺他,因為他的的確確是個好官,就連殺死謝子衡,也是為了給這個根基不穩的太子鏟除后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