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母從不騙人的,可是她騙我了。
「明珠,護國將軍府的謝大將軍回來了嗎?」
謝子衡什麼時候來呢,謝子衡來了,我就能去給奶娘和錦衣家里送錢,給奶娘的兒子送書本,給錦衣的阿母送藥了。
奶娘家在西郊五十里開外的下河村,家中只有一個婆婆和十四歲的兒子,兒子文章寫得很好,準備參加來年的鄉試。
錦衣家在城西往外百里的小鎮,家中父母尚在,沒有兄弟姐妹,青梅竹馬是鎮上的貨郎,走街串巷能說會道,是個性格實誠的好人。
「阿姐,邊關軍情告急,謝大將軍沒回來,謝小將軍七日前連夜帶兵前往邊關了。」
許久許久,我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這樣啊。」
我不再說話了,躺回床上,連明珠是什麼時候走的都不知道。
阿母很久都沒來看我,阿爹倒是來了。
阿爹說,太子殿下豐神俊朗,品行端正,是難得的好夫君。
阿爹說,皇后娘娘很喜歡我,我私會外男的消息沒有傳出去,皇后娘娘不介意這些事。
阿爹說,圣上身體不好,太子參與朝政,丞相府的榮光需要人去維系。
阿爹說,我是丞相的女兒,我是姜家的女兒。
阿爹要我嫁給太子。
我第一次反抗了阿爹,這個家中最威嚴的男人。
阿爹沒有打我,他關我禁閉,帶走了謝子衡給我的玉佩。
「你嫁不了謝子衡的。」原來他早就知道我與謝子衡的事了。
「我要嫁給謝子衡。」我這樣回他。
我都沒想到,原來我也能出格到這般模樣。
我開始絕食,顆米不進,滴水不沾。
阿母派了兩個嬤嬤輪流照看著我,不讓我尋死,不吃飯就給我灌稀粥,灌參湯。
可即便這樣,我的身體還是快速衰敗下來。
后來宮里悄悄來了兩個嬤嬤,在一天夜里將我死死按在榻上,像是給香蕉剝皮一般輕松扯下我的褲子,將我的一切暴露在她們眼前。
有香灰放在身下,她們按住我的腿,將一只鼻煙壺放在我的鼻下,刺鼻的味道鉆進鼻子里,讓我不停地打著噴嚏。
蒼老的,如同腐朽泥土一樣的兩張臉湊近我身下,如同在評判貨物一般,滿意地點頭。
后來我的衣服被穿好,阿爹對我說,只要謝子衡活著回來,就讓我嫁給他。
我有些不安,卻緊緊握著失而復得的玉佩開始進食。
我的身體還是沒有好起來。
兩個嬤嬤的臉時常出現在我的夢中,我常常半夜驚醒,將玉佩貼在心頭才能安心,卻再難入睡。
我的身子如同快開敗的花,日日等待著謝子衡的歸來。
我再也不能出丞相府了,只有謝子衡能救我了。
6
「你說,寶珍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呢?」
阿母的聲音將我的思緒喚回來。
對了,我如今已經死了,魂魄飄回了丞相府。往日門庭若市的丞相府裹上素白,一片寂靜,有官兵包圍著整座華麗的府宅。
丞相府的下人走得差不多了,阿母給了他們賣身契,給了他們錢財,放他們回家了。
還剩金魚陪著阿母,沒有走。
金魚是很忠心的丫鬟,和錦衣和奶娘一樣,阿母平日里也很心疼金魚,她卻不心疼我的奶娘和錦衣。
「夫人,娘娘只是不懂您的良苦用心。」金魚這樣對阿母說。
我站到了阿母身邊,湊近了看她,看她臉上長起來的皺紋,看她即使身陷囹圄,也不曾凌亂的衣衫。
阿母總是這般,這般在意自己的衣著,無論什麼場合,阿母總能將自己打扮得得體又講究。
我聽到金魚說的話,有些想笑,心里卻一片平靜。
阿母的良苦用心啊,阿母的良苦用心就是,杖殺了將我帶大的奶娘和陪我十年的貼身丫鬟嗎?
阿母從未愛我一日,我得來的為數不多的愛,是奶娘和錦衣給的。
我怕打雷,阿母怕是從未知曉,可奶娘和錦衣卻能在每個打雷的夜晚為我守夜,哄我入睡。
阿母或許對明珠做過這樣的事,卻從未對我這般上心。
「寶珍恨我,恨丞相府。」阿母這般說著,流下淚來,看著似乎很是痛心。
阿母,也會為我流淚嗎?
「我都讓她當皇后了,整個京城的貴女誰不羨慕她,我花費這麼多心血養大的女兒,竟然恨我。」
阿母的聲音字字泣血,在這靈堂中回蕩,熟悉得仿佛又回到了我得知謝子衡死訊的那個晚上。
皇后,誰想做皇后呢?
我與太子自小相識,卻從不曾對他生出半分情誼。
我被關在閨閣,日日盼著我的小將軍回來,回來提親,回來接我出去。
可阿爹只會在太子來府中時,命手腳麻利的嬤嬤為我盛裝打扮,像呈上一盒昂貴的禮物一般將我送上去。
幸好太子是個君子,他與謝子衡是朋友,他知曉我心意,所以不曾對我半分逾矩。
于是我日日等著,月月盼著,等到春去冬來,等到雪落盛京,等到我及笄禮上宮中一紙賜婚書,等到冬日最冷的那幾天,等來了匈奴退兵的好消息。
與此同時,還有我的小將軍戰死沙場的軍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