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該給長公主留封遺書才是,今生已盡,請務必千方百計地,悄悄地將我與阿玨、李嗣三人埋在一起,哪怕立個衣冠冢也好。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這一生,原是莊生曉夢迷蝴蝶,如今蝴蝶分飛,大夢將醒,或許再睜開眼,我們便又能像幼時那般聚在一起讀書,吃飯,偷酒喝了。
可是長公主不許我死,她聞聲前來,狠狠將陷入癔癥的我掐醒:
「什麼死啊活的!七郎還有救。」
靈臺觀里臥虎藏龍,一位中年道姑自袖中掏出幾粒丹藥塞進李嗣的口中,待他臉色稍緩后,又拿出十幾根銀針為他循經引脈,如此折騰到天光大亮之時,李嗣的命終于保住了。
「阿彌陀佛,謝謝觀世音菩薩保佑。」
我伏在床榻前,一勺一勺地親手將半碗水給他喂下,見他雖然緊閉雙目,卻飲水自如,我終于放下心來,還情不自禁地念了一聲佛。
「噗嗤」一聲,站在我身邊的長公主聞聲撇著嘴笑了。
她用指尖戳戳我的額頭,恨鐵不成鋼地道:「口是心非的孽障,還敢說你心里沒他?」
10
李嗣在霧陽山將養了小半個月,我每日親自端茶倒水、喂食漿衣,像民間小媳婦照顧夫君那般精心地照顧他。
他雖年紀輕輕,可身上卻新傷摞舊傷,這麼多年為了大辰出生入死,最終卻落了個不得不藏身道觀茍且偷生的結局。
「你這傷?」
為他換藥時,我屏住呼吸極力小心翼翼,唯恐弄疼了他。yʐ
他淡淡一笑,用手指了指皇宮的方向:「有能力調動宮廷力量的,還能有誰?」
我一時默然,忽地有眼淚大顆大顆的掉下來:「這世道,到底……」
縱是百煉鋼,化為繞指柔。
見我面色凄楚,李嗣的身子不由一怔,情不自禁地伸手握住了我的皓腕:「我喜我生,獨丁斯時。這世道雖不如人意,可我卻慶幸你仍安然無恙地留在我身邊。阿月,你信我,今生,我尚存一息,定護你一世。」
我任憑他粗糲的掌心握著,內心掀起如潮海嘯,可我終是個守禮的女郎,所以只是垂眸點了點頭,低聲朝他道了一句:「我信的。」
李嗣狂喜:「你說什麼?」
燭火微光下,我紅著面頰,扭捏地扭過頭去:「我說,我信你。」
怎能不信呢?
其實,自八歲那年我隨他走出洞口的那一刻,我便是信他的。
我、他和阿玨,我們三人相識于幼年,同讀,同食,同歡,同醉,哦!對了,還曾同眠。
如果說阿玨是我幼年時的青梅竹馬,那麼李嗣便是我心底的那棵大樹,風雨來襲,他為我遮風擋雨,天寒地凍,他為我伐薪燒炭。
天下之大,唯有他是為我托底之人。
我天生懵懂,于情愛之事開竅得晚,我會永念阿玨,只因他是我的糖,教會了我如何做個好姑娘。可是我知道,只有在面對李嗣時,我才會悄悄臉紅。
相思始覺海非深,在得知他落入洛水的那一刻,我連日后我們一起埋在哪里都想好了。
如果這還算不得情愛,那還有什麼能稱得上呢?
六月初,寧王偷偷帶人來了靈臺觀。時隔多年,寧王李豫莊愈發儒雅飄逸,真真是這世上神仙般的富貴閑人。
關起門來,他們父子倆不知說了些什麼,待門再次打開,他雙眼濕潤,眉目間盡是毅然的決絕。
長公主憂心走上前:「七郎的傷,真是他所為?」
寧王仰天長嘆一聲,言語中盡是悲哀:「昔日我不忍骨肉相殘,遂主動將江山拱手相讓,誰料今日圣心猜忌,竟致七郎險些喪命。龍袍皇權我無興趣,榮華富貴亦非所求,二郎此舉,真真是要絕了我與他的手足之情。」
長公主嗤笑:「何其天真!權勢面前,哪來的手足之情?便是父女之情亦是假的。」
「二郎殺心已動,若要保全寧王府一脈,為今只有一計可行。」
「何等妙計?」
「寧王一脈自請除名于李氏,永絕承嗣之可能!」
長公主躍躍的目光驟黯:「沒勁……我還以為你要殺入皇宮把他滅了。」
永興二年六月,寧王李慕莊泣血上書,陳言寧王一脈不堪流言之擾,自請永出李氏,安守封地,非詔永世不回京。
圣上自是不允,當著朝堂眾臣的面,他抱住寧王幾度哭到暈厥,可寧王心意已決,最終圣上也只得垂淚遂了他的心愿。
為示恩澤,圣人親自以大辰國號賜予寧王為姓,自此,世間再無寧王李慕莊,只有寧王辰慕莊。
李嗣,哦!不對!他如今改名叫辰嗣了。
長公主對自己的這個親侄子依舊是橫挑鼻子豎挑眼:「身子好了就趕緊下山,一個年輕郎君總住道觀里成何體統?」
辰嗣對著長公主深施一禮:「多謝姑母救命之恩,侄兒不日將回濟陽郡封地,此番離去,侄兒愿與阿月同行。」
「滾吧,都滾,留我一個人倒清靜。」
我憨憨一笑,一把摟住了長公主的腰,這把她給嫌棄的:「阿娘,不如您和我一起回娘娘塢,我給你養老。
」
長公主氣得當場破了音:「養老?我老了嗎?我不走,我還得留在京城給李氏添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