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元韜大概會轉學。如果不出意外,我和這輩子的血緣生父是再也見不到了。
而唯一的受害者李盼被勒令退學,在這個壞事傳千里的鎮上,她名聲掃地,人人唾棄。
李家兩口子收了付家的賠償金,又把李盼賣給了村東頭五十歲的老鰥夫,售價為彩禮錢二十萬。
按他們的話說,人家不嫌棄李盼下賤,李盼應該感激涕零地嫁過去好好生兒子。
哦,還有我。作為連拖油瓶都算不上的小累贅,我被兩千塊賣給了隔壁村的一家人。
他們買我的原因沒有明說,但那家人的兒子,是個先天的傻子。
聽到這個安排,我簡直兩眼一黑,當場夭折。
畜生啊,地獄,太地獄了。
李盼不哭不鬧地聽完了自己的去處。她的臉頰很瘦,但雙眼卻大得嚇人。從那里頭透出來一股詭異的光。
李盼的爸一邊抽煙一邊嬉笑:「金老柱和我一輩的人,以后得喊我叫爹。」
李盼的媽一邊幫好大兒洗鞋,一邊教育李盼:「嫁過去也是我們家的人,以后記得多幫襯你弟弟,曉得不?」
李家的小太子爺拖拖拉拉從房間里走出來,滿臉陰鷙:「誰要她幫襯!丟死人了,連累我也被人笑話。」
李盼死水一般的雙眼凝視在李家寶身上。從那里面,我看到一種魚死網破的決絕。
我頓時心里一緊:她怕不是想要和李家寶同歸于盡吧。
李家寶被她盯得發毛,心虛地罵:「關我什麼事!晦氣死了。」
李盼冷笑了一聲。我聽到她嗓子里傳來的聲音變了:「李家寶,你豬狗不如。」
「你說什麼!」
李父李母的斥罵聲同時響起。李父站了起來,抬手就給了她一個大嘴巴。
李盼一聲也沒哭。她盯著爸爸,又看了看媽媽,笑了:「李建紅,這是你最后一次打我。」
「你叫我什麼?!」李建紅暴怒,抄起板凳來劈頭就打。
不過這時李母拉住了他:「她馬上就要嫁人了,你把她打壞了,金老漢不要她了咋搞?」
李盼咳咳地笑著。她皮包骨頭的身體痙攣得顫抖,像一具瀕死的骷髏:「爸、媽,原來你們從來沒有把我當人看,從來沒有。」
李建紅在地上蹭了蹭煙,啐了一口:「你還有臉說,你連圈里的豬都不如。自己那麼丟臉,還在這兒叫。」
李母將鞋刷子磕得咔咔響:「我們花那麼多錢供你讀書,就讀出這麼個玩意。女兒就是賠錢貨,你不僅賠錢還倒貼,丟人玩意。」
賠錢?
這兩口子臉皮比大象都厚。我只看見李盼當了十幾年免費勞動力,讀書更是沒花過他們一分錢,連書本費都日常賒著,從來不交。
而且養大了當商品一賣,賺了三十二萬。這明明是無本萬利的好生意,哪里是賠錢貨?
李家寶有樣學樣,對著姐姐呸了一口。
這小子看得我牙癢癢,要我還是前世那個成年身體,少說也得把她姐姐從小挨的巴掌都招呼到他臉上——太多了,只怕他受不住當場重開。
李盼一句話也沒說。這天剩余的時間,她都一句話也沒說。
她吃飯、干活、睡覺,一如平常,仿佛一切不曾發生過一樣。
當然,也權當我不存在。
別說給我喂奶了,出生到現在,我只喝了在醫院急救時送的一袋奶粉。
其他時候,米湯伺候,維持個不死罷了。
天殺地,我餓得兩眼直翻,李母才想起來給我喂了兩口湯。
她邊喂邊說:「小雜種,明兒一早那家人就來接你,你去過好日子去吧。」
這好日子給你你要不要啊?
這樣的結果就是半夜里我就餓醒了。李家父母甚至不愿意讓我睡到臥室,我被擱在臥室門口的一只籃子里,又餓又冷。
我那發育不完全的嬰兒身體在嗷嗷慘叫。這是什麼人間慘劇,我不該在這里,我應該在地底。
但我不敢哭出聲。我怕引來那老兩口,再砰砰給我兩拳。我可能會直接夭折。
于是我瞪著眼睛挨著,等天亮。
等著等著,沒見著太陽,倒見著一團人影。我嚇了一跳,定睛一看——
卻是李盼。
她頭發草草一挽,斜揣著她那只補丁挎包,正從屋里悄悄出去。
她要跑。
我瞪圓了眼睛,但并不太驚訝。以李盼的性子,能乖乖服從這場買賣婚姻就見了鬼了。
但她一個剛生了孩子又挨了打,只有初中學歷的女孩,能去哪里?
她一扭頭看向屋里,發現了我。她的眼睛還是那樣一潭死水,但這次,里面透出亮得嚇人的光。
她恫嚇般看著我,似乎怕我哭。我趕緊抿緊嘴唇,示意我并沒有要哭的意思。
媽啊,你趕緊跑,跑得遠遠的,再也不要回來了。
她的目光絕望而冷靜。她看了我一會兒,眸光有些微的變化,不知道在想什麼。隨后她闔上門扉,轉身,決絕地離去了。
月光下她的影子拉得老長,與屋檐深黑的陰影糾纏不清。隨著她走遠,這影子倏忽抽離,幽靈一般從視野里溜走。
從此這間屋里,再也沒有一個叫李盼的奴隸。
7
時間一晃就是八年。我在這戶姓王的人家里勉為其難地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