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以為自己聽錯了,剎那間抬起頭,萬物靜止。
殿下道:「今日剛得到的消息。」
我仿佛天生失語,再聽不見一點聲音,一動也沒動。
我有很多問題,想問他去了哪,問他為什麼沒來見我。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問:「他好嗎?」
殿下閉口不答,只說:「孤會送你出宮,送你到他身邊。」
牖窗外不知何時轉換了天色,陰云吹滾。
就算太子殿下是騙我的,也讓我的決定狠狠動搖了。
我垂眼看自己的手,一年的養尊處優,不知多名貴的膏藥搽上去,掌心的繭竟也能消去,再看不出是一雙侍女的手。
昨日里,我才剛用這雙手勒死衛妃。
可惜,沾了太多人命。
大雨順著牖窗砸進來,雨水刺痛眼眶。
我才發覺,不知何時,我早已淚流滿面。
我啞澀道:「殿下。我不能出宮。」
司禮監做的事太臟,就算大多數事情與我無關,那些人還是把帳都算到了我的頭上。
若我出宮,在沈照身邊,一旦露面為仇家所知,我必定連累沈照死無葬身之地。
我有時候攬鏡自照,時常認不出自己。
我有私心,希望他只記得,我從前的良善模樣。
「殿下。用阿芙一條命,換朝堂穩定、民心無怨,換沈將軍安好,實在是很劃算的一件事。」
沈照還活著。
這是我能想到,最好的結局。
19
先皇遺詔,要我當眾被鴆殺,以免李代桃僵,讓我留了活口。
這是我第二回到金鑾殿。
我至今不知道,殿下和我說的是不是真的。
我不知道會是什麼樣的緣由,讓沈照不來見我。
因而,我再沒問過他多的關于沈照的問題。
若是假的,我不深究,至少留個念想。
若是真的,我若深究,我怕我舍不得去死。
因有殿下在場,那些老臣不敢出言罵我,只是目含痛恨地望著我,神情中卻有快慰之感。
畢竟,我都要死了。
太監宣完先帝遺詔,捧上一樽鴆酒。
殿下并未轉過身去,額角青筋迭起,用盡全力才能克制自己的暴戾。
帝王無奈,方覺無能,乃至憤怒。
我并未猶豫,將樽中酒一飲而盡。毒酒穿腸過,神思瞬間扭曲。
金鑾殿門前,不知誰撕心裂肺,大喊了一聲:「阿芙!」
聲音熟悉,我驀然回首。
來人并無人樣,面容早已被紈绔毀去,森然見骨、斷木接肉,行走難堪,世間沒有再比他更似夜叉的人。
我只看清一瞬。便已五感缺失。
他在我心里,慢慢幻化成原本的模樣。
紫衣、高馬尾,桃花眼。
快馬、將軍,芙蓉花。
我嘔著血,竭力地想爬過去。大殿之中眾人嘩然,唯有上首的殿下面色平靜,并不意外。
大口大口血嘔出來,痛徹心扉。
我不知道這是否是臨死前一場幻夢。
沈照將我背至背上。
我知道,他要把我帶離皇宮。無人作攔,因為誰都看出來——我將在一刻鐘之內死去。
宮道長長,怎麼也走不到盡頭。我聽不見他說話、看不見他人,可我知道,沈照在這里。
在我死前,我終究見他一面。
我從未感到這樣悲愴。
從未感到這般幸運。
我想起來,很久很久之前,我剛與沈照過了婚書。
沈照策馬離去時,笑聲得意:「阿芙,等我來年背你入門。」
那時我才知道,原來婚禮那日,新嫁娘是要丈夫背著的,紅了臉。
沒想到,那是他和我說的最后一句話,京城就變了天。
沈照。
來履行諾言了。
我放松地閉上眼睛。
不過是。曾有日照芙蓉花。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