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淚水已經決堤。
他把我緊緊擁在懷里,也跟著落下淚。
「世事涼薄,我好怕你把我誤會成薄情寡義之人。」
「這雙手,最近沾了好多血。」
「報仇之路充滿艱險,我想做完一些事情,再干干凈凈地與你相認。」
「不過,蘭兒,你信我,我殺的那些都是壞人。」
「但我容彥從未負你。」
我抽了抽鼻子,在他衣服上蹭干凈眼淚:「到底是怎麼回事?」
12
科舉結束后,容彥宿在京城的簡陋客棧里,期待著科舉張榜。
然而就在放榜前夜,他熄了燭火正要歇下,忽然聽到門鎖撬動的聲音。
他連忙穿衣去看,幾個黑衣人已經將門一腳踹開,不由分說便給了容彥當頭一棒,套上麻袋帶走了。
容彥醒來時,正五花大綁被關在閉塞的密室里,太師椅上坐著錦衣華袍的中年男子,正是蕭玉鳴。
蕭玉鳴瞇著眼睛問:「狀元、榜眼都已經認了本官當衣食父母,不知你這位探花郎作何感想?」
容彥先是一驚:「我考中了探花?明天才放榜,大人如何得知?」
科舉前三名由當朝皇帝欽點,不到放榜之日,除了皇帝本人誰都看不到名字。
蕭玉鳴慢悠悠地捋著胡子,笑笑不說話。
容彥來不及欣喜,已經預料到自己接下來面臨的是什麼。
當朝首輔蕭玉鳴,獨攬朝綱,惡貫滿盈,天下皆知。
他不僅拉攏了過半數朝臣官員,就連通過科舉的新晉才俊也不放過。
容彥為人正直,自不愿意與他同流合污。
若是拒絕,怕是以后路途艱難。
蕭玉鳴見他猶豫,走過來居高臨下地望著他:「年輕人,我問你,你寒窗苦讀為的是什麼?」
他期待容彥說出「為了升官發財、光宗耀祖」之類的話。
容彥提著一顆懸著的心,雙手被捆著,一字一頓,用最卑微的姿態說著最硬氣的話: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繼往圣之絕學,為萬事開太平!」
這是張載的話,容彥讀書時最喜歡這一句,時常掛在嘴邊。
蕭玉鳴錯愕地看著他,良久后扯了扯嘴角,嗤笑一聲。
「狀元和榜眼一開始也像你一樣硬氣,不過本官提出了些條件,他們很快就動搖了。」
蕭玉鳴掰起容彥的下巴,逼他與自己四目相對:
「前兩位讀了大半輩子書,很老了,你不一樣,你是歷屆考生里最年輕的前三甲。」
「我很看好你,所以對你多點耐心。」
「你歸順本官,本官讓小皇帝把玉髓公主許配給你,如何?」
他循循善誘,提出了自認最具誘惑力的條件。
容彥道:「家中已有妻室,與我情深似海,我寧死絕不負她。」
蕭玉鳴眸色變化幾番,深吸一口氣,緩緩直起腰,譏笑道:「寧死嗎?」
「你真是太讓本官失望了。」
「既然你的心不誠,本官也不強人所難。」
容彥看著他的神色,怕得連連后退幾步。
「我是天子欽點的探花,我要是今晚出了事,皇上必定會派人來查,你就不怕……」
蕭玉鳴不理他的話,甩袖而去。
容彥被幾個侍衛按住,灌下一杯鴆酒。
13
天亮了。
科舉放榜的日子到了,張榜公示前面人頭攢動。
禮部官員帶人進了小客棧,宣讀圣旨:「科舉第三甲——容彥!」
客棧老板顯得格外高興,帶人沖向容彥住的小破屋子:「容大人,恭喜啊,中了!」
破屋子的門應聲而開,里面走出一身粗布衣裳的年輕男子,彬彬有禮地朝著各位拱手:「小生容彥,承蒙各位照拂。
」
「不是他!我才是容彥!」
「掌柜的,小二,你們不認識我了嗎?」
真正的容彥沖到他們面前,大聲地申訴著。
沒有人能聽得見他說話。
沒有人看得見他。
客棧里的人仿佛失去了記憶,誰都沒意識到這個「容彥」根本不是之前一直住在這里的容彥。
周圍人聲鼎沸,所有人的目光都停在假容彥的身上,向他說著恭賀詞,對著他笑,把喜氣洋洋的大紅花掛在他胸前。
容彥這才猛然想起,自己已經死了。
在昨晚那個如墨的夜里,他的尸身被扔到城外亂葬崗。
這個年齡與他極為相近的男子,冒充了他的身份,在眾星拱月中騎上高頭大馬。
鮮衣怒馬,眾人來賀。
學有所成,光宗耀祖。
這是他憧憬了許多年的場景,這是他一生的夙愿。
十年寒窗,一朝灰飛煙滅。
他的蘭兒還在南屏村翹首以盼,卻再也等不到他了。
人死前如果遭受了極大的冤屈,怨氣積久不散,而這個人又有極強的執念,就會化身為厲鬼,直到找到害他的人報了仇,才能再入輪回。
假冒容彥的男子叫高明遠。
但罪魁禍首是蕭玉鳴。
無數個深夜里,容彥的魂魄飄到蕭玉鳴的房中。
蕭玉鳴走路時,經常莫名其妙地被看不見的東西絆倒。
蕭玉鳴尋歡作樂時,房間的蠟燭突然熄滅,陰風陣陣涌入床簾內,驚得他脊背發涼。
蕭玉鳴硯臺里的墨汁突然就變成了血水。
諸如此類怪事,頻頻發生。
時間一長,他的精神狀態便不好了,纏綿在病榻上,嘴里說著亂七八糟的話,許多大夫都束手無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