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奴」這兩個字,像是燒紅的烙鐵燙在李京澤手上。
他顫了顫,下意識松開手。
晏寧晚跌坐在地上,形容狼狽,楚楚可憐地望著他:
「皇上,不管怎麼說,臣妾現在都是您的皇后……」
李京澤看著她,一瞬間就想起岑九歌。
那天在光線昏眛的偏殿,他掐著她的脖子,想從她眼睛里看到些許情緒。
示弱、討饒,哪怕是怨憎和恨意也好。
但什麼也沒有,她就那樣平靜地望著他。
三年前那些真摯又熱烈的愛意,好像早在他沒有意識到的時候,就已經消耗殆盡。
可他分明記得,她消失兩年后,又出現在京城時。
望向他的目光,還帶著真切的愛意,和些微隱秘的委屈。
只是他那時恨極了她,強行忽略了這一點。
李京澤想,她的演技真好啊,當初變心爬上李鏡池的床,又在他危難時棄他而去。
如今,卻還是能裝出一副真心實意愛著他的模樣。
他譏誚地看著她:「朕要立的皇后是寧晚,你如今回來,不能飛上枝頭,只能做她的奴婢,失望嗎?」
岑九歌不敢置信地望著他。
眼睛里的光芒一寸寸灰暗下去。
李京澤看著她,只覺得快意。
那一次,岑九歌跑去找李鏡池,結果一夜未歸。
第二天回來時,衣衫微微凌亂。
他不想用最壞的念頭揣測她,可沒過多久,李鏡池竟來向他討要岑九歌。
「孤倒是很欣賞岑姑娘,想納她入府,做孤的側妃,不知七弟可愿割愛?」
晏寧晚也聽到了。
她咬著嘴唇,輕言細語地安撫他:
「七殿下還是不要去問阿九了。人的心意總是會變的,或許她另有苦衷。
」
這話并沒有寬慰到李京澤。
反而讓他對岑九歌的怨恨更加清晰。
后來,李鏡池被他一步步逼入絕境。
長劍架上脖頸的時候,他忽然看著李京澤笑了:「如今伴你左右的人,是晏寧晚吧?」
「我確實比不上你,為了這皇位,不惜向晏家如此獻媚。只可惜了岑九歌,哈哈。」
聽到岑九歌的名字。
李京澤握劍的手忽然抖了抖。
他問:「你把她帶到哪里去了?」
「你與她,究竟是何時暗通款曲的?」
李鏡池微皺了下眉,片刻后,像是突然明白過來,冷笑一聲:「蠢貨。」
「李京澤,總有一天你會后悔。」
直到三年后,李京澤終于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
那天夜里,他醉醺醺地跑去驛館找岑九歌。
她穿著鮮紅的嫁衣,眼神平靜得像一潭死水。
過往無數次,他曾幻想過她穿著喜服嫁給自己的模樣,歡喜得心跳加速,難以自持。
李京澤怨懟地看著她:「你就這麼恨我。」
洶涌而上的醉意里,他聽到她說:
「我后悔救你了,李京澤。」
心頭忽然涌上巨大的惶恐。
他覺得自己好像弄錯了什麼。
但,已經晚了。
知曉真相的宮人,早已被晏家以各種緣由屠了個干凈。
他費盡心力,才找到當初那位來為他診過脈的老太醫,身邊的藥童。
他幸運地逃過一死,跪在地上顫顫巍巍:
「當初皇上身中奇毒,鄒太醫即便行醫數十年,亦束手無策。最后是那位在太醫院門前跪了很久的姑娘,她遣散所有人,把自己和您關在房里一整夜。」
「第二天,有人壯著膽子推開門,發現那位姑娘不見了,皇上的毒……也已解了。
」
李京澤好像被長劍一瞬刺穿心臟,強烈的銳痛里,他想習慣性扯扯唇角。
卻連這點力氣都沒有了。
「你說的那位姑娘,可是晏家嫡女,如今的皇后晏寧晚?」
小藥童弓著背,幾乎要把臉貼在地上:「是、是從前跟在您身邊,那位姓岑的姑娘。」
「皇后娘娘也在,她說此乃妖異之事,不可外傳,所以……」
他說完這句話,半晌沒等到回應,小心翼翼地抬起頭。
就見面前那位尊貴無比的新帝,臉色無比慘白地捂住心口,竟吐出一口血來。
那天夜里,李京澤喝得酩酊大醉,喉嚨泛著血的甜腥味。
可竟在朦朧的視線里,望見了岑九歌。
是多年前的她,來歷不明的小宮女,像憑空出現在他身邊一樣,笑吟吟地說:「七殿下,我叫岑九歌。」
九歌九歌,他一直覺得她的名字很好聽。
也懷著幾分隱秘的歡欣,喊她阿九。
可后來,他因為自己那荒唐可笑的恨意,喚她岑奴。
用烙鐵給她烙下奴字,按著她在床榻間宣泄情緒,極盡羞辱。
她跪在雪地里,睫毛被融化的雪花打濕,黏成一團。
看向他的眼睛,像煙雨里碎裂的瓷器。
他們之間的最后一眼,是她從懸崖縱身躍下。
縱使拼盡全力,他還是沒能抓到她。
李京澤在夜色里睜開眼睛,望見桌上燃燒著的燭臺,他拿過來,伸手握住火焰。
皮肉燒焦的味道,伴隨手心鋪天蓋地的灼痛。
他痛得渾身發抖,卻連眼淚都流不出來。
好半晌,才從喉嚨里擠出一團艱澀的聲音:「阿九……」
原來那時候,你這麼疼。
阿九,是我錯了。
李京澤即位的第五年春。
一紙詔令,廢了晏寧晚的皇后之位。
晏家還在朝中的臣子為其求情,便被他降職禁足。
他下旨建拜月臺,召盡天下能人異士,求仙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