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冷哼一聲:「父親能將親生閨女賣了,想要個假閨女又有什麼難呢?」
說完,我不在閃躲,大大方方地站出來。兩個小廝抓上我肩膀的時候,我整個人發木一般,動彈不得。全身像有螞蟻爬過,我不受控制地戰栗起來,那幾日的經歷仿佛又在眼前亂晃。
我是被拖著拽到宋安面前的,他仿佛從我的面容上找到一兩分我娘的影子,眼中有一瞬怔忪。
「你是奪……」
哈哈哈哈,他認出來了,認出了我是奪春樓的花魁。
我心中暢快極了,咬破舌尖,強讓自己回過神。
「父親,您夫人賣我的那日,您正陪兒子讀書,讀到左傳,犯五不韙而以伐人,其喪師也,不亦宜乎?」
我身上出了許多虛汗,綿密地將里衣沾在身上,風一打冷極了,我笑一笑,使勁兒抻著脖子湊近他:「父親記得麼?」
宋安面色大變,怎麼也想不到,自己要點的花魁娘子,竟是自己的親閨女。
他慌張地對著趙寅行禮:「世子,這妖婦胡言亂語,定是有心人派來的。」
可不是,我鑼鼓都敲了,還提前找好了看熱鬧的,怎麼不算有心呢。
趙寅瞇著眼睛:「宋大人處置吧。」
「宋大人處置不了。」我從齒縫里再吐出幾個字,他聽了,咂舌笑一聲。
又沒好氣地看了一目宋安:「宋大人先回吧。」
我渾身是汗地被拖到他家的正廳上,他家地上鋪的料子像極了小時候宋府地上的料子。
那一天我被一個手勁兒很大的婆子摁著給宋夫人磕頭,磕得一腦門都是大包,然后她拽著我的領子叫我看我娘受刑。
她讓我看著,她說這就是賤人的下場,讓我長大了學著點。
我將頭垂在地上,嘴角牽起一絲笑來。
趙寅坐在高坐上,不屑地看著我:「我以為不怕死呢。」
沒有男人碰我,我的手腳慢慢恢復知覺,我抬手捋了捋貼在額上的頭發。
「我一介草民,怎麼不怕死,世子殿下,我怕極了。」
「怕便說罷,我府里的手段,你一介女子,怕是受不得。」
十五
我在大門口時,在他耳邊說,趙簡通敵,我有證據。
「等等吧,世子此時怕正在查民女的生平,您看到了,我說話您才會覺得有幾分可信。」
奪春樓的行當,越紅見過的達官顯貴便越多,而那些人喝起酒來,嘴上是停不住的。一來二去,將諸多話里的骨頭挑出來,便能拼出一副骨架來。
淮陰河魏家,是百年家族,興衰只靠鹽鐵兩門生意。戰時暴利,太平日子便是待宰的肥羊。而德中王一家,便是魏家的同盟,國泰民安,哪能叫上頭分出哪個兒子得力,哪個能立得太子。
所以這一伙人,便打起了邊境的主意。
奪權爭利。
趙寅看我,眼中十分玩味:「你說你小時候住回領巷?」
「民女如風中柳絮一般,住哪兒只是貴人們一句話的事兒。」
「那這次是誰的話?」
我板板正正地跪正,抬眼去看那高位之人:「德中王世子,趙簡。民女不共戴天的仇人。」
說完這句,來了一位中年人,慢條斯理地接過小廝手中的花箋。
我知道,上頭便是我那不堪回首的一輩子了。
趙寅三行兩目地看完,嗯了一聲:「果真是你。」
小時候,我和娘住在回領巷,宋安很少來,我娘每日琢磨著要生個兒子來讓我爹接她入府做妾,今日到街上買花兒,明日去做衣裳。
于是便經常將我托付在對門,這家也是孤兒寡母,有一位十分俊俏的哥哥。我整日如跟屁蟲一般在他身后跑,他很是煩我,一見到我就板著臉教訓我一些大道理。
什麼之乎者也,這個云那個云的。后來他教我讀書認字,讓我填一首《西江月》給他。
他看了笑說我看著不聰明,倒很有幾分才氣。我捧著那張紙傻樂一天,晚上的時候便被宋夫人抓走了。
那闕《西江月》,正是淮陰河上傳唱那首。
果然是我?
世子殿下,真的不知麼?
我心里冷哼一聲:「不是我,您箋中的人叫柳兒,是一個妓女。」
我怕他不懂又加一句:「說是賣藝不賣身,實則也賣。」
趙寅將那張紙扯碎了,悶悶看我半晌。
「那首《西江月》,真真是好詞,可惜了。」
他嘴里說著可惜,眼里冷靜自持:「趙簡總不會派你來殺本世子,說吧,求什麼。舊交情一場,留你性命。」
「當日民女在奪春樓受辱,被一位江湖女子所救,大恩大德尚未報還。她便死在了趙簡手下,臨城外的驛站里。」我一邊說一邊哭出來,哭得克制又隱忍,「叫一把大火都燒了,民女連尸骨都辨認不得。」
淚珠子一滴又一滴地落在地上,我哽咽難忍:「您是貴人,而我這輩子都是草芥,不用留民女這條命,只要殺了趙簡,民女做鬼都感激您大恩大德。」
我激動地在地上磕了頭,磕得頭暈眼花:「民女在奪春樓待了許多年,那些人喝起酒來嘴上便沒有把門兒的,趙簡聯合魏族定盟,要向西北通敵,屆時邊境大亂,雙方都可從中獲利。
」
我從袖兜中掏了方帕子出來,上頭一針一線繡的都是名錄:「這些是牽連之人,您一查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