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葬了曾經「被愛」的夢想,大學讓我學會了如何與人相處。漸漸的,我已比幼時開朗了許多。
我對自己說,只要等時間慢慢地過去,「經歷」就只能是經歷。
我也可以像一個樂觀的人一樣,把那些事情當笑話講。
我這樣做了,在聚會上談及各自的家庭時,我對當時坐在身旁的、我的師兄笑道:
「小時候羨慕弟弟,回家可以打拳皇。而我一回家,就會被拳皇打,哈哈哈哈……」
多好的笑話啊。我認為自己很幽默,可師兄卻只是幽幽地、默默地注視著我。
他說:「這不該是個笑話。」
他將手輕輕覆在我的手上。
后來,他開始追我。
他的追求并不似夏日驕陽般灼熱,而是如同一盞提燈,是觸手可及的、安全又溫暖的光亮。
我因幼時的經歷不太愿意在吃喝上費心,他就自己帶來豐富可口的便當,推開我的泡面碗,將保溫杯里的枸杞烏雞湯倒給我。
似一只溫柔小手,輕撫著我被味精麻痹了的舌頭。
我看著他的眼睛,我知道,這叫「合適」。
我們結婚了。
婚禮那天,他在首都大學任職的父母風塵仆仆地趕來。婆婆從紅錦袋里取出一個足金鐲子,套在我的手腕上。
「唉,做得大了。」她摸著我的手背,「這孩子,太瘦了。」
手鐲連同她手的溫度,帶著一股陌生的、我從未體會過的情緒,在婚禮期間,一直熱熱地燙在我的手上,揮之不去。
滿座賓客,有公婆的學生、我與丈夫的朋友、同事,除了我的娘家人以外,都到齊了。
父親從未主動聯系過我。
媽媽偶爾會給我打電話。
她對我丈夫的身份背景很滿意,叮囑我一定抓牢人家。
我請她出席我的婚禮。但當天,她飛去 A 國看望定居在那邊的丈夫和兒子。電話始終處于飛行模式。
我已對這一切習以為常。
在幼時用過的日記本尾頁,我抄下王爾德的一段話:
「為了我自己,我必須原諒你。一個人,不能在心底養一條毒蛇。不能夜夜起身,在靈魂的園子里種植荊棘。」
我穿著潔白的婚紗,和丈夫并肩站著,向來賓致謝。
我會過好以后的人生的。
就像在小臂上套上一枚挨一枚的金鐲,來掩蓋一個接一個的爛瘡。
7
婚后的生活平靜而幸福。
丈夫的事業蒸蒸日上,而我繼續讀博深造。公婆身體硬朗,我們時常通話,笑聲不斷。
我體會到了從未有過的家庭的溫暖。
轉折發生在這一天。
丈夫有重要的工作會議,早早出門了。我起床覺得自己頭昏腦熱,一量溫度,38.5℃!
或許是小時候落下的毛病,我極易受涼發燒。
我打開外送軟件,瀏覽著各類藥品。
突然,眼睛滑到一處。一個石破天驚的念頭在我腦中爆炸。
聯想到遲遲不來的月經和越來越差的胃口。我顫抖地往購物車里加購了一盒驗孕棒。
不會的,我安慰自己。
我與丈夫一直有做好措施,想來不過是我多心。
但當兩條杠清晰地擺在我眼前,我徹底愣在了原地。
孩子……孩子!
怎麼辦?
我想撥通丈夫的電話,可會議中他的手機靜音。我又想到了公婆,但看看時間,他們也有各自的早課。
我又變回了那個小小的零蛋,孤零零地在一個人的客廳,六神無主。
我顫抖著手,撥打了媽媽的電話。
電話通了。
「喂,干嘛?」像是被打斷了手上的事,媽媽聽起來很不耐煩。
「媽……我……我可能……」
我終于哭了出來。
「我懷孕了……媽媽,怎麼辦……我不能……媽媽……」
「哦,懷孕。」媽媽說,「這是好事啊,你們早該要個孩子了。」
「我不要……媽……我不要孩子……」
我的心被巨大的恐懼占據了,勉強找回了一絲清醒。
「對,我要去醫院,我要做人流手術把孩子拿掉。」
「什麼!」
媽媽愣了一瞬,隨即破口大罵。
「你神經病犯了啊?好好的孩子打掉干嘛,啊!結婚這麼久孩子都生不出來,人家怎麼看你!嗯!」
「你就非得這麼自私!你要是不能生,人家會怎麼看我,說這個媽怎麼當的,連女兒都教不好!」
「你為什麼每次只考慮你的感受啊!你想過別人嗎?你兒子都不幫你老公生,你要怎麼留住他?非得要家散了才行是吧!」
「還是……」她的語氣變了。「這個孩子根本不是你老公的?」
「好啊,許最最,我早就看出你是個騷貨!從小……」
頭疼得愈發厲害,我沒有心思再聽她罵下去。
我坐上了出租車,直接去往最近的醫院。
拿著掛號單,靜靜候診時,我撫摸著自己的肚子,低聲說:「對不起。」
我不是故意想要離開你,只是沒有那個福氣能做你的母親。
這個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有資格能為人父母的。
診療室,醫生問我:「家屬呢?」
「我一個人。」
頭疼愈演愈烈,我扶住桌子,央求醫生:「能不能快一點?」
這反而引起了醫生的警覺,他用手背摸了我的額頭,皺眉:「體溫這麼高?」
「發燒是不能做人流的。」他撕下了掛號單,「你先休息吧。
」
又吩咐護士:「去給她拿點散熱貼片。」
我暈頭暈腦地被推出了診療室。
坐候診大廳的椅子上,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