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不能……借姐姐三百,不,二百塊錢,等開學考試拿了錢,我肯定還給你。」
我語速飛快地說著,我這輩子從來沒和弟弟說過這麼多話。
弟弟充耳不聞。「殺!殺!殺!」他喊著,沉浸在游戲的世界。
我用手拽了拽他的袖子。「你聽姐姐說……」
「操!別碰我!啊啊啊,死了死了!」
弟弟大叫起來。在意識到我讓他輸了游戲后,他抄起茶幾上一盒打開的西梅,狠狠朝我砸了過來。
「神經病!沒有錢就去死啊傻逼!」
那盒西梅摔在我的臉上。尖銳的易拉罐口劃破了我的右太陽穴,鮮血淋漓,宛如一道必死的槍傷。
「怎麼了怎麼了……」媽媽沖出來,看見這景象,破口大罵。
「死丫頭你做給誰看呢!家里是短了你吃還是短了你穿?你還敢去問你弟要錢!」
她掏出錢包,把鈔票一張一張往我身上扔。
「給你!給你!討命鬼!就知道錢錢錢!」
眼淚和鮮血布滿了我的臉。空氣里甜得辣的咸的腥的,交雜在一起。
萬家燈火,觥籌交錯。我像個小小的零蛋,孤獨地站在客廳中間。
「媽媽……」
我笑著流下眼淚。「這次考試,我拿不了年級第一了。」
愛我,愛我,媽媽,把我拆開,拼成你喜歡的形狀,只要你愿意愛我。
我會用衛生巾了,我背書、拿獎學金、住在學校、不問家里要錢。
或者,你也可以告訴我,我做的這些依然不夠。
5
我直升了學校的高中部,在那之后,又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了本地一所重點大學。
父母沒有過多詢問我的分數。弟弟已經高二,成績不甚理想,他們在考慮把他送去國外留學。
我的房間早在高一時就被改造,變成了弟弟的游戲屋。
我偶爾路過,里面的手辦、卡帶琳瑯滿目。
當初的小霸王早已被丟棄。我幼時的夢想,只不過是陪弟弟長大的垃圾。
我的分數在周圍人眼中已是佼佼。那段時間,不斷有親戚打電話來給爸媽道喜。
那些從未給過我紅包、禮物、問候的親朋好友,一夜之間,從某個陰暗的角落重新發現了我,用喜氣洋洋的聲音向爸媽恭賀,我成了他們眼中「看著長大的孩子」。
之后的某一天,父母突然說,為了慶祝我升學,要帶我下一趟館子。
比起驚喜,我更多的是驚愕。一直以來,這種家庭聚餐從來沒有我的位置。
車停到了一家高級西餐廳面前。
我第一次見到裝修得如此奢華的餐館,第一次有侍者幫我拉開椅子、倒上紅酒。
面對著一字排開的各色餐具,我傻了愣了。刀與叉在盤子上磕磕碰碰,引得其他桌的人紛紛側目。
「丟人死了。」弟弟嗤笑。
我默默無語,飛快地切了一塊血肉模糊的什麼,大口吞了下去。
飯畢,爸爸掏出一個紙包,擺在桌上。
他說:「最最,恭喜你考上大學。」
我驚訝地看著他,這是他這麼多年以來,第一句夸贊我的話。
我的爸爸有一雙有力的大手,指間縈繞著淡淡的煙草味。你可以想象它們把你舉過頭頂,親切地騷你癢,想象你牢牢抓著它們,再也不松開。
那雙手穿過雪白的餐布,把那個紙包推向我。
里面裝著五萬塊錢。
接下來的事情,我有點記不清了。
我只記得他反復重復著幾句話:家里的房子沒有你的、家里的錢沒有你的、你是一個女孩、弟弟要留學、家里的房子沒有你的、家里的錢沒有你的……
你是一個女孩。
女孩,女孩,女孩,女孩,女孩。
「許最最,你是個女孩,我和你媽也不指望你養老送終。你十八歲了,是個大人了,這五萬塊你拿著,以后家里的事,就和你沒關系了。」
那一刻,我看到一塊屏幕在我眼前粉碎了。
卡通人物、經驗條、戰斗特效……它們像雪花一樣斑駁落下,變成一地骯臟的泥濘。
我終于看清楚了這場可笑的騙局。
由我自己親手包裝、圍困我自己的騙局。
「爸爸,」我問他,「你為什麼覺得我會要錢呢?」
「我初中問你要過多少錢?高中又問你要過多少錢?你為什麼總是覺得我會去搶弟弟的東西呢?」
爸爸,你看,你的同事朋友都在夸你,說你養了個好女兒,學習好人又乖。爸爸,這還不夠讓你喜歡我嗎?
爸爸,你不知道我是怎麼學習的。冬天的夜里我在走廊背書,覺得困了就往臉上潑一把冷水,手上全是密密的凍瘡。
爸爸,你在有大理石地板的大廈工作,一年四季開小轎車送兒子上學,你的妻子涂次臉就用掉某些人整月的生活費。與此同時我在學校洗衣服,十根指頭上纏滿膠帶,滲進去的冷水混著凍瘡破裂的膿液流進盆里。接下來,我還要用這雙手,去寫今天的作業。
爸爸,我連一雙手套都沒有。你又為什麼要覺得我會問你要車子、房子,要你留給兒子的錢?
我的名字是你取的,爸爸,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我能做得最好。我只是想證明給你看,我是不比任何人差的、你們的女兒。
6
我與丈夫是在研究生期間認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