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已是八月十五,圓月從山頭冒出一圈鵝黃的光暈來。
善兒做的棗糕上印了「團圓」二字,我看見那字的瞬間就酸了鼻尖。
我撲在善兒懷里哭,「可沒有侯爺的府邸,算得什麼侯府呢?」
「善兒,你說,他不會真的回不來了罷……」
善兒一連串好話哄我,我哭累了,最終在她懷里睡著了。
很深、很深的夜里,我聞到熟悉的無名清香。
清香里裹挾藥草味,我似乎被一個很大的暖爐炙烤著。
一聲輕嘆,驚醒了我。
8
中秋的月又圓又大,清輝遍灑房中。
我看清那雙杏眼的一剎,眼淚決堤,蹬開被子就撲了過去。
「侯爺!我、我又夢到你了嗎?不準走!到棠兒醒之前都不準走!」
唯恐是夢中。
他被我撲得趔趄了一下,輕拍我后腦,笑得無奈而溫柔,「本侯哪兒都不去,棠兒醒了也不走。」
我如是才在他懷里嚎啕大哭,引得闔府燈火通明,以為進了賊人。
善兒闖進來看,驚呼一聲后,識趣地帶上門出去,告知眾人散了。
肖琰抱我很緊,溫柔地撫摸我逶落背后的長發,像在撫摸小貓。
過了良久,我哭夠了,這才坐回榻上。
見他點了燭火,我立馬掩住臉,只敢從指縫里看他。
他清瘦了幾分,皮膚黝黑了幾分,被我逗笑了,「棠兒這是做什麼?」
「我、我眼睛哭腫了,很難看的……」我扯過枕巾,順勢綁成了面罩。
肖琰笑得前仰后合,似是牽動了傷口,他下意識用手扶住左邊肋骨。
「侯爺受傷了?」我拉著他的手,讓他坐到我身邊來。
他不想讓我看,架不住我終于學會了——
我麻利地摸到他褻衣的衣帶,兩只手一起攥住,怎麼也不松。
「棠兒,快松開,要扯壞了……」
衣襟敞開,板肋虬筋,紗布纏在胸膛下,左肋處滲著半指長殷紅的血痕。
剛止住的眼淚又涌出來了,我拽著他的衣帶又開始哭。
肖琰怕我磕到矮柜上,一只手墊在我腦后,另一只手鉗住我雙腕,卻也舍不得用力。
我哭哭啼啼地喊:「侯爺要是嫌棠兒的手只會扯壞衣裳,那便命人剁了罷!」
他無可奈何極了,俯下身,只在我眉心柔柔一吻。
「好話不學,只學些混話……」
我一抹眼淚,和他并肩坐好。
瞧他此行秘密,我知道不能多問,只敢問他疼不疼。
「有點兒,就和蚊子叮了一下似的。」他打趣著說,幫我解開枕巾,還順勢幫我擦掉了鼻涕眼淚。
「什麼蚊子叮一下需得紗布裹傷口!」我哭完就來了氣,又氣又委屈。
「走的時候就悄咪咪的,一封家信都不寫給我,回來也和做賊似的,還拿我當稚童騙!」
我推了下他,他「哎呀」一聲捂住傷口裝疼。
「肖琰!我打的是肩又不是肋骨!」
「十指連心嘛。」他把我拉進懷里,把傷痛和兇險全部輕拿輕放。
我小心翼翼避開他的傷口,從褻衣底下環住他寬厚的背。
我伏在他肩頭,像哭鬧過后累趴了的小貓小狗,聽他說:「我只是想回來和你過個中秋。」
「這是你我二人第一個團圓的節令,我不想錯過。我已沒幾個想團圓的人了。」
我哭得腦袋昏昏,這才長長舒了一口氣,「這下侯爺總能安安心心和我等過年了罷?」
他不語,明月照鏡,紅葉飄零。
我咬唇,半晌才問:「還要打多久?」
他如實回我:「這才是個開始。
」
9
我以為他是為與我過個中秋偷跑回來的,照顧他睡下后,我始終輾轉反側,自責得難以入眠。
直到他翌日晨起,瞧我眼圈烏青,才對我解釋說:「為夫若是這般不顧大局之人,你也不必倚靠了。」
原是他須得此時回來一趟,只不過想趕中秋見我一面,所以快馬加鞭提前到了。
他早上出了趟府,我沒問,攜了善兒去照看錢莊和茶樓。
午后有家奴來報,說肖琰回來了,我急忙交代了幾句就往回趕。
我幾乎是跳進大門的,提起裙擺往廳堂跑,剛繞過影壁喊了句「侯爺回來啦」,就被臉生的侍衛持刀攔下。
「別嚇著她!」肖琰的聲音從正廳里傳來,他走出來向我說有貴客蒞臨,讓我去后院等他。
他順勢瞪了眼攔我的侍衛,大抵兇名在外,嚇得兩人立即向我叩頭請罪。
「且慢。」一個陌生的男子聲音響起,走出來站到肖琰身前,遙遙看了眼我。
「怪道肖侯爺趕中秋回府,原是春宵難待啊。」
雖是便裝,但一身名器,還壓著肖琰說話,我當即便推測出了是誰。
我忙欠身行禮,「臣婦失禮,還請殿下恕罪。」
是太子。
不過大腹便便的,全然沒有三皇子的氣度。
太子夸我聰慧,拿我和他的妻妾相比。
我總覺著別扭,趁肖琰的話頭離開了。
晚間肖琰才來后院,他看了眼桌上涼了的飯菜,只是問我:「不是讓人傳話來,許你自己先吃嗎?怎的還在等本侯。」
我雙手絞著帕子,低垂著腦袋,「我、我錯了……不該擾了侯爺議事,還耍小聰明,惹得太子殿下那樣講話……」
半晌不言,我這才顫巍巍抬眸看他。
只見肖琰神情平靜,他反問我:「為什麼太子對你出言不遜,你會覺得是自己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