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給青梅竹馬送了支簪子。
然后我的夫君就找上了門。
「聽說你把人家秦公子打哭了?」
「天地良心,本侯可沒動手。」肖琰把玩玉扳指,一臉無辜。
是沒動手,他輕飄飄一句話,就降了秦家老爺三級官階,恨不能一個眼神就把秦小公子流放了。
「侯爺,您都快四十歲了,何必與小輩見識——」
肖琰卸甲,覆身而來。常年習武帶兵,寬肩窄腰。
話鋒一轉,他笑得不懷好意,「所以本侯該是享子孫福的時候了……」
1
嫁給肖琰那天,我心里墜著疼。
偏巧天公也不作美,毛雨連陰,一片灰暗。
「真晦氣。」
三王府的嬤嬤都不避諱我,蓋頭一搭,拽著我上了花轎。
區區側室罷了。
若不是與三王妃沾親帶故,我連這花轎也沒得坐。
而我也只能從侯府側門進。
踩凳濕滑,嬤嬤和婢子們都沒有要扶我的意思。
我果不其然踩空了,人仰馬翻之際,卻被一個很有力的臂彎托住。
「這幾個奴才既然瞎了眼,今晚就把眼珠子挖了罷。」
聲音沉厚,響在耳邊,嚇得我一激靈,慌亂間攥住了這人的前襟——
那是條鑲了玉珠的綬帶,硌得我手心疼。
玉帶、御帶,舉國只有幾個一品朝臣有。
是肖琰。
是我從未謀面的夫君。
在我印象中,生平只有一件事與他相關:
我十歲那年,他三十整,賀而立生辰,于侯府宴請賓客。
因他軍功累累,我父親很是看重,攜我母親并三個嫡出的哥哥一同登門拜訪。
家里管事的都不在,由得我在書閣貪玩,不意間蠟燭點了花簾,一路燒到了后南街。
后南街正對他侯府的西側門,母親回來時對我說,肖琰瞧見火光耀紅了半邊夜,還笑道:「不知何人為本侯賀生辰,好大的陣仗。
」
這事兒后來就成了帝都的一樁笑話:文尚書府七小姐,嬌妍靈動,只是手腳不好,端不穩燭火。
連我那時指腹為婚的青梅竹馬都在笑我。
而這獨一件事,實則也與他關系甚遠,無非是日子特別了些。
此外再無交集。
而今日也很特別,既是我出嫁的日子,也是我十六歲的生辰。
可一路只有奴才哭吼著的討饒聲、肖琰抱著我鏗鏘有力的腳步聲,與喜樂絲竹聲和雨聲混雜,吵得我頭痛欲裂。
一直到拜完堂坐在新房里,我都如在夢中。
而這距我得知要嫁給肖琰,只不過兩日。
兩日前,我以戴罪之身,跪在三王府里。
因我父親結黨營私,全家被判流放,三皇子戚慎使了些手段,獨將我撈了回去。
我曾于朝暉堂念書時,見過他幾面。
很和氣,待誰都笑臉相迎。
戚慎但笑不語,看我叩拜完怔坐在地上。
他開門見山:「你母親是本王王妃的表姑母,膝下只你一個女兒,王妃不忍,本王才出了手。」
戚慎有一王妃,聰慧過人,聽聞二人常一同論政。
他是為了自己的王妃。
我的心沉了沉,懷里還藏著半塊餿了也舍不得吃的炊餅。
神思游離間,戚慎走了下來。
他停在我身前,問我:「文七小姐今年十四歲?」
「回王爺,我——罪奴今年十五歲。」
我聲音如蚊,逼得戚慎蹲下來與我說話。
他身上惹著清淡的檀木熏香。
「十五歲,也到該有個家的年紀了。」
我向來遲鈍,但還是想到了什麼。
怕即便是侍妾,我也得心甘情愿留在他府上。
2
一朝墜下云端,青梅竹馬毀了婚約、形同陌路,往日被我父親一手提拔的朝臣們也緊閉府門,戚慎是唯一一個對我伸出援手的人。
一朝皇子,能對一個階下女囚施以援手,該是圖一時新鮮。還不容我拒絕。
除此之外,我想不到我還有什麼用。
是故我只得垂著頭,盯著他絳紫的衣擺,左手掐著右手,不知所措。
可沒想到,戚慎問我:「七小姐可愿為本王做件事?也剛好成個家。」
我怔怔抬眸,那是我離戚慎最近的一回——
我才發現他不大像傳聞中那麼賢良,雖則面如冠玉,但眸中閃爍精明,「衛國侯肖琰多年未娶,府上正缺個養尊處優的女主人。」
「罪奴如何當得了堂堂侯府的主人。」我下意識拒絕,心慌得直跳。
「你且去,這不還有本王護著?只需七小姐記得本王這點搭救的恩情,也讓千里外流放的文氏全族能有個保全,七小姐可愿意?」
他說得很輕省,甚至當得上溫柔。
但我聽得直冒冷汗,且別無選擇。
我虛弱地應了一聲,重重把頭磕在地上。
肖琰是太子一派的肱骨武將,眾所周知。
而三皇子有意奪嫡,也眾所周知。
此舉是要我做他三皇子的眼線,于枕邊掣肘太子的心腹。
我只覺戚慎天真。
只當初我為戶部尚書府嫡女時,也不見得能被肖琰放在眼里。
更何況如今。
我坐在新房里胡思亂想間,肖琰進來了。
他身上帶著酒氣,還帶著季夏的新雨清香。
我盤算了一下,他比我小叔父還大一歲。
而我小叔父已大腹便便,下巴連著脖頸,年年中秋夜醉酒癱在坐榻上,鼾聲比雷聲還大。
都城里權貴人家的老公爺們大多如此,因此在他伸手掀蓋頭時,我不禁瑟縮了下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