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周越的死訊后,我開車到醫院。
好像突然就不會走路了一樣,從停車場到大門一段很短的距離,我摔了好多次。
摔倒,爬起來,再摔倒。
泥濘蔓延上來,冰冷的雨水把我整個人都澆透了。
可我已經毫無知覺。
這麼長的前半生,我的生命里一直就只有周越。
現在他離開了,我也像被抽走了全身的骨頭,站都站不穩。
可是。
可是。
在我已經傷心到麻木的時刻,卻有人站在我面前,清晰又怨憎地告訴我:「周越不是你一個人的周越。」
「他還同時屬于我。」
「我和他甚至有了一個孩子。」
我打了個寒顫,猛然從回憶里抽離出來,才發現周越已經怒氣沖沖地回來了。
「喬……那個女孩呢?」
「什麼女孩,那就是個潑婦。」
他說完,像是意識到自己的語氣有多生硬,頓了頓,又緩下嗓音,
「她開走了,可能知道自己理虧吧——對不起思思,弄臟了你的花,等下吃飯前再給你買一束。」
我沉默許久,低聲說:「不用了。」
上大學后,我和周越順理成章地開始戀愛,而他表白時送我的花,就是白玫瑰。
只有一支。
那時候太窮,我們倆都要勤工儉學,過得很落魄,連這僅有的一支也買得很不容易。
后來我們畢業,周越開始創業,幾經周折,一點一點把公司做起來。
他送我的花束也越來越大,無一例外都是白玫瑰,像是對我們年少貧苦的某種補償。
但這一刻,我忽然記起來。
前世,似乎也是在遇到喬沐后的第二年情人節,周越送我的花突然就變了,變成了色彩瑰麗的厄瓜多爾玫瑰。
我曾經問過他為什麼突然換掉。
那時他正在改喬沐交上去的方案,過了好幾秒才回答我:「這麼久了,換換口味也挺不錯的吧。」
4
得知周越死后的那些天,我好像喪失了五感,只覺得頭痛欲裂,甚至痛得出現恍惚的幻覺。
在我的幻覺里,周越沒有死,他還是坐在書房那盞燈下,處理一些沒處理完的工作。
我熱好一杯牛奶端到他面前,他會架著眼鏡,抬起頭:
「你上一天班也很辛苦,還是好好休息吧。」
但終究只是幻覺。
而現在。
他真真切切地出現在我眼前。
是在我得知了他的秘密之后。
卻又在一切發生之前。
「怎麼了思思,心情不好嗎?」
我驀然回神,正對上坐在我對面的周越擔憂的眼神。
心里萬分復雜的情緒涌上來,像是在無人能看見的地方咆哮出一場海嘯。
我握緊筷子,小聲說:「周越,你可以答應我一個生日愿望嗎?」
他無奈地笑了笑:「別說這種話,哪怕不是生日,我也會滿足你的任何愿望。」
停頓了一下,他放輕了嗓音:「思思,一直以來你都是我努力工作的意義。」
我死死咬著嘴唇,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淌:
「如果之后,我們今天碰到的那個女孩去你們公司面試,你可以不要錄用她嗎?」
周越驚愕了一秒,隨即哭笑不得:
「這是什麼愿望……那個潑婦,今天遇到她都算倒霉,我估計這輩子我們都不會再和她有交集。」
前世,他也是這麼形容喬沐的。
然后六年后,喬沐懷了他的孩子。
我忽然想起了前世,周越車禍死亡時,手里攥著的那枚戒指。
那究竟是送給我的周年禮物,還是用來向喬沐求婚的?
事到如今,一切都不得而知。
我只是看著對面的周越,看著他年輕的臉,和如今尚且只容納了我的那雙眼睛,哭得停不下來。
這頓飯最后也沒吃完。
大概是我哭得太慘了,周越不得不半途結了賬,抱著我上了車回家。
他無奈又不解地嘆氣:「明明是過生日,好端端的怎麼哭成這樣?」
「我們跟那女人明明是第一次遇見才對……思思,你老實告訴我。」周越的語氣忽然嚴肅起來,「今天那個潑婦,是不是和你夢里的場景有關?你說我出了車禍,難道就是她撞的?」
周越實在是個太聰明的人。
所以他能帶著我,從那座貧困落后的小鎮上闖出來,也能從一點零星的線索,就判斷出我異狀的由來。
但我只能無聲地搖頭,什麼也沒法說出來。
生日過后,公司安排我去外地出差。
臨行前,周越幫我整理行李:「思思,最近換季,氣候不穩定,你的哮喘藥記得拿上。」
我盯著他認真的側臉,一時失語。
關于我的每一個細節,周越都記得清清楚楚。
如此了解我的他,又怎麼會不知道我最無法容忍的,就是背叛呢?
見我只是盯著他,沒什麼反應,周越有些失望:
「那個夢對你的影響已經持續太久了。思思,如果一直這樣的話,等你回來我們去看下心理醫生,好不好?」
我沉默許久,終究是輕輕應了聲。
原定的出差時間是五天,結果因為一些意外耽擱,延長到半個多月后。
我回來時正是下午,把資料送回公司后,眼看時間還早,干脆打車去周越他們公司找他。
電梯門打開,眼前燈光一晃,我聽到一道萬分熟悉的聲音:
「趙姐,真的不用給周總也送一杯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