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笑:「真羨慕你啊,事成之后,你是不是就要恢復男兒身份了?該不會是因為這樣,你才覺得,這個孩子可以留下吧?」
風淮聞言,有些遲疑,語氣輕緩得近乎小心:「南星,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扭頭,認認真真看他,看不夠似的。
「當一個男子以女兒身份綢繆行事,待事成之后,恢復男兒身,坊間或許會有流言,但在明面上,人們仍會贊他頌他,說盡他的苦楚和不易。但當一個女子假扮男裝行事后被揭發,你可知會有多少風言風語?」
滿朝文武,天下百姓,他們能接受一個身陷困境、不得不假扮女裝的九皇子,卻未必接受得了一個女扮男裝只為承襲爵位的小侯爺。
「當年爹爹一時糊涂,怕平遠侯府真斷在我這一代,將我報作男兒瞞上,這不只是欺君之罪,亦是不忠不義之舉。」我聲音低啞,「所以啊,即便你恢復了九皇子的身份,我也只能永遠當這個小侯爺。而等你繼位,與我的這一樁婚事,便是你最大的污點。」
說完,我長出一口氣,這番話我放在肚子里放了很久,現下終于舒暢一些。我抬頭望向風淮,風淮模樣怔怔,似乎從沒往這方面想過。
是啊,他怎麼能想到這些呢?
大概是因為他對孩子的態度,這些時日,我滿懷希望,為我們的未來做過許多推演,可沒一個推演結果是好的,我幾乎要絕望了。
便如此時我望向他:「風淮,我們……」
「你不是我的污點。」風淮打斷我,目光定定。
他說:「會有別的辦法。」
我一愣:「什麼?」
風淮在我身側坐下:「南星,會有別的辦法,我們把這個孩子留下了,然后好好在一起吧。
」
「你說……」
「我喜歡你。」
夜風輕微,他轉向我,我在他的眼里看見呆若木雞的自己。
「我第一次……喜歡一個人,我不知道該怎麼對人好,不會表達,甚至也許都沒能讓你感覺到。是我不好。」他說,「可我會慢慢學的,往后,我們好好在一起,好嗎?」
月下,風淮面色嚴肅,比起訴說心意,更像是在述職。
我一邊觸動,一邊好笑,怎麼會有人用這樣的表情說這些話?
「你喜歡我,我們就要在一起嗎?萬一我不喜歡你呢?」
風淮抿了抿唇,肉眼可見地無措:「我不是這個意……」
「好了,我知道,逗你的。」我心里又軟又暖,卻仍有放不下的擔憂,「我考慮考慮。」
「好。」
興許是常年積攢下來的習慣,我總喜歡未雨綢繆,哪怕平穩順遂也偶有憂心。但現在,看著身邊的人,我忽然覺得,有什麼好擔憂的?
只要他在我身邊,哪怕明日開門便要奔赴刀山火海,我也不是不能去闖一闖。
我偷偷笑笑,扭頭就看見院內書房門前掛著的兔子燈。
燈色暖黃,風淮好像每晚都會將它點亮。
我對著兔子燈一努嘴:「你還真喜歡它啊。」
風淮神色淡淡,像在說別人的故事:「宮內多能人巧匠,皇子公主幼時總有許多玩具,可我長了這麼多年,除了兄弟姐妹們嫌棄不要的之外,我唯一得到的玩具,就是四歲時母妃為我扎的兔子燈。」
我一愣,還沒來得及反應,就看見他將我身側的酒壺撈了過去。
「在那之后不久,母妃便離世了,或許是被人害的,又或許……是這深宮難捱,她終于受不住了。我不知道,但所有人都說是我克死的她。
」
這是我第一次聽見他說起過往,我心底一酸:「抱歉。」
「和你無關,倒是我……還要謝謝你。」
我不說話,只是看他。
他安安靜靜地喝酒,許久才再開口:「母妃留下的燈沒過幾天就被人弄壞了,他們將壞了的燈扔進水里,我呆怔很久,等人都走了才跳下去撿,可我不諳水性,險些溺死在湖里……好巧不巧,那日還是宮中的花燈夜宴。當夜,我想著白日差點兒死去,想著自己自此以后便真可算再無親人,抱著被水浸破的兔子燈哭了一夜。」
風淮說著,又飲一口。
我聽得皺眉,難怪他怕水,難怪那一次他失足跌落湖里,會那樣驚恐不安,難怪上岸之后,他會用那般眼神去看水中沉浮的兔子燈。
「小花園里,處處有人玩樂,他們的提燈精美漂亮,唯我孤身一人,蜷在假山后邊。」他勾唇,笑意卻未達眼底,「長夜漫漫,始終無人來給我一盞燈。」
我的心像是被什麼戳了一下,不知從哪兒來了一股沖動,我躍下屋檐,幾個起落間將風淮掛在門口的兔子燈摘了下來,接著足尖一點,回到他的身邊。
「過往如逝水。」我手指提燈,半蹲在他面前,「現在我們風淮有燈了,要多少有多少,要什麼樣的給什麼樣的,若是覺得不夠,我便把全城賣花燈的鋪子都買下來送你,好不好?」
這一刻,我忽然理解了一些史書上的昏君。
天翻地覆又如何?我的心上人都蹙眉了。
「你這是答應我了?」
他像是在眼睛里養了一片湖,清澈得要命。
我心里暗叫糟糕,這誰抵得住啊?嘴上卻逞強:「都說了讓我再考慮幾天的!」
風淮垂眸,接過提燈,再抬眼時笑顏明亮,亮過滿城燈火,灼得我眼睛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