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李這時候也進了教室,他一手拿著木質的直尺三角板,一手拿著教案,走上講臺。
現在是早上八點,太陽從東南方向穿過門窗落在他身后的黑板上。
他立在光影中,拿起粉筆在黑板上寫下幾個蒼勁有力的字,轉身噙著笑向大家問好。
嘖,我們家傅老師,誰看了不夸一句好。
我的視線舍不得從他身上挪開,連身邊坐了個人都沒反應過來。
直到他湊到我耳邊壓低聲音問:「這是高二一班吧?」
我側過頭,差點沒被眼前的大花襯衫閃瞎眼。
小伙花襯衫、牛仔褲,再加一雙擦得锃亮的皮鞋,還梳著大背頭。
走在潮流的最前線。
他看我沒回應,又自己翻了翻桌肚里的書,確認扉頁上的名字之后才舒了一口氣。
「總算趕上了。」
傅老師還在做高考動員講話,我瞅著眼前時尚的弄潮兒實在好奇,悄悄湊過去問他:
「兄弟看著年輕,就當爸爸了?」
他睨著眼白了我一眼:「你才當爸爸了,我有這麼老嗎?我是給我妹妹開的。」
我又問:「衣服哪兒買的,還挺好看。」
這下他熱情來了,湊到我邊上跟我講他這是香港貨,還問我要不要買。
我閑著無聊就跟他多聊了幾句,最后還聊到了傅李。
「你知道傅老師什麼來頭嗎?」
他聲音壓得更低了,我又往他那邊湊了湊。
一道若有似無的視線落在我身上,等我抬眼去看的時候又消失了。
弄潮兒說:「這可是當年從這兒出去的高考狀元,聽說還是個數學天才。」
他說到這兒,傅老師剛好講完,接下來是家長的單獨會談,他跟我打聲招呼說有事就風風火火溜了。
我百無聊賴翻著我爸的桌肚,發現一些小紙條,像是和同桌寫的。
我看得津津有味,一邊看一邊罵我爸直男癌。
大概半小時之后,終于輪到我和傅老師的獨處時間。
教室隔壁有個小房間,我推門進去的時候傅老師正在本子上寫寫畫畫。
「親愛的傅老師,還有什麼要交代的嗎?」
他不理我,示意我在他對面坐下。
我坐下,他還是不說話。
寫完一頁又開始寫下一頁。
我歪頭趴在桌上,從上而下看到他微抿的唇,好像心情不太好。
「傅老師?」
15
傅李停下手里的筆,終于舍得抬眼看我。
「你先出去吧,王一新的情況,我已經和你說過了。」
我挑眉,趴在桌上沒動,伸出食指和中指立在桌上,緩緩靠近他拿著鋼筆的指尖。
「傅老師,你好像不開心。」
他拿鋼筆的手緊了緊,將手挪開一些:「沒有。」
死鴨子嘴硬。
我的眼睛彎成兩道月牙,得寸進尺地將食指搭在他白凈的手腕上,輕輕摩挲他凸出來的骨頭。
「傅老師,你是不是吃醋了?」
傅李的手抖了一下,握筆的手更緊了,最后干脆放下筆,把手放在了桌下的膝蓋上。
他輕咳一聲,脊背僵直。
「不要開玩笑。」
明明已經節節敗退,卻依舊不肯舉手投降。
我站起來,作勢要走:「既然如此,那我再出去聊聊天。」
他跟著起立,帶倒了身后的椅子。
我回頭,恰好看見他眼里一閃而過的急切,緊接著他又別開臉慌張地扶起椅子。
「我、我……」
我好整以暇地看著他,在他直起身之后撲進他懷里伸手捏了捏他的臉頰,還往外輕輕扯。
「傅老師,別吃醋啦,我最喜歡你啦。」
他被我撞得往后退了一步,下意識扶住我的背,等站穩后看著我沉默了幾秒,然后把我從他身上扒開,打開門扔了出去。
啊哦,不得了啦,好脾氣的傅老師也有脾氣啦。
不知道是生氣還是害羞,反正不是拈酸吃醋,我笑得更加明媚,湊上去敲了敲緊閉的門。
「傅老師,我先走了哈。」
打完招呼,我也沒什麼事兒,瞎晃了一會兒又拿出今早向傅老師借的二十塊錢,坐公交去了我爸和太奶奶家。
還是昨天那個弄堂,老太太在院子里曬太陽,我在門外偷偷摸摸看了半天沒敢進去。
主要想看看那掃帚在不在她附近。
「門外的,跟賊似的瞅什麼呢?還不滾進來。」
叫我?
我左右看了看,這兒也沒別人。
只好畏畏縮縮推門進去,堆著笑湊到老太太一米遠的位置向她問好。
老太太冷哼一聲,躺在搖椅上眼睛都沒睜開。
「杵這兒干嘛?自己不鋪床還指著我給你鋪?」
我眼前一亮,老太太這意思,是不趕我走了?
那還等什麼?
我二話不說沖進屋轉了一圈找到一個空屋子,棉被床單都準備好了,收拾一下就能住。
嘖嘖,老太太,刀子嘴豆腐心。
我哼著小曲兒開心鋪床,老太太路過看了一眼,對我嘚瑟的模樣頗為不滿。
「要不是看在我活不了多久,一新沒人陪的份兒上,你哪兒涼快哪兒待著去。」
敢情我還是沾了我爸的光。
我咧嘴沖她笑:「您一定能長命百歲。」
老太太回以我冷笑:「也不讓你白住,生活費自己出,還有一新的學費,你也得出。
」
我倒吸一口冷氣,摸了摸兜里還剩下的十多塊錢。
「怎麼,你想白吃白住還是不想養兒子?」